看过“镖客三部曲”和了解莱昂内“反西部”理念的观众一定会疑惑,为什么一向反西部的莱昂内会拍出如此西部的西部片?那个一直不相信西部英雄主义的莱昂内竟然在影片中选择了大量传统西部片的元素——复仇者、牛仔、侠盗、歹徒和妓女,这些元素所构成的故事也是传统的大仇得报、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但如果我们留意莱翁的精巧设定,我们仍能从这部史诗中找到被黄沙掩埋的反西部内核。
当我们提到往事,总会伴随着哀悼的意义以及某种类似于彻底死亡的宣告。在西部往事这个表象且具有迷惑性的名字之下,我们往往会把本片哀悼的对象误解为美国的西部历史现实,即“西部”本身——但实则是美国西部片这一类影片文本,所以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西部片往事”。学者李洋称其为“西部片的西部片”【1】。
这一观点由时任《电影手册》主编塞尔日达内首次提出,他认为《西部往事》是“‘批评电影’带来的首要愿望,也就是说,不是直接追随‘现实’的线索,而是追随一个电影类型、一种电影传统、一个总体文本,即唯一在全世界传播的西部片。”【2】我们可以看到,在《西部往事》中出现了大量对美国经典西部片的引用如《原野奇侠》、霍华德霍克斯和约翰福特等。即使莱昂内本人曾否认“电影批评”这个说法,但这部电影本身构成了对美国西部片的意识形态批评。
众所周知,美国传统西部片的背后是美国精神的价值神话。30到50年代,美国西进运动已经结束,大量西部片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充满着为非作歹但终被打败的坏人、行侠仗义的牛仔、刚正不阿的执法者和英勇正义的骑兵队。这一在英雄视角下讲述的既能激发观众荷尔蒙,又能满足人类对正义的道德需求,还潜移默化美化历史的影片类型收到了世界观影者的认同和追捧,并逐渐成为了宣扬美国价值观的意识形态机器。西部片里驰骋大漠、除暴安良的牛仔,成为了全世界小男孩的偶像,西部片所刻画的英雄、正义、法制、自由的美国,成为了欧洲人眼中最美的梦。。而在二战期间,欧洲国家经历了法西斯和纳粹的暴行冲击,在此背景下,莱昂内在内的欧洲电影导演开始对美国西部片产生了质疑,也开始反思自己不切实际的美国梦。
在《西部往事》里,随时可以看到这个美国梦的身影。片头的火车站的布景、风车转动的吱吱作响等,都是经典西部片的风格。三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等待着火车的到来,这段受到后世广泛赞誉的开头实际是对于《正午》的再创作。随着火车的到来、停车和驶去,主角口琴仔出现了,他说着简短冷酷的台词,转眼间解决了3人。在这个角色的安排上莱昂内一反其在“镖客三部曲”中所体现的极端的反西部、反英雄主义态度,主角不再是流浪的赏金猎人,不再缺失被人认可的动机和道义地位,他是带着悬念出场的,这个悬念最后揭示为经典的复仇。他所展现出的冷峻气质,表现出的背负着过去的故事、未来的执念的形象,也是西部片中经典的形象,如《原野奇侠》中的神秘客和《百战神枪》中的斯图尔特。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为主角设计的印第安血统,就会明白其英雄设定的意味。在西进运动中,美国最大最直接的罪行就是对印第安人的种族大屠杀,使得印第安人作为人类几大人种之一,整体上被基本灭绝。传统西部片为了掩盖这一事实,美化西进运动,总会对印第安人进行丑化处理,如《搜索者》、《从拉莱米来的人》、《大江东去》、《一将功成万骨枯》等,或者安排刻意的结构性省略。安排一个印第安主角,并且安排白人对幼年主角和他哥哥的残忍暴行的情节,不仅揭露了这样的意识形态腹语,更是直白地表现了作者的鄙夷。将不应该成为英雄的人塑造成英雄,是一种微妙的反英雄表达。
而下一幕中的小男孩更是让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原野奇侠》中的小男孩乔伊。在《原野奇侠》中,乔伊的愿望正是旧时美国梦的象征,他喜欢枪,仰慕英雄,且他的形象和雄鹿的形象经常绑定在一起,体现着雄性的力量和气魄。西部片的意旨正是对这年轻公鹿的勇气、无畏的气概和一往无前的意志作热烈甚至近乎狂热的讴歌,在年轻公鹿身上,美国人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当发现他们的男孩儿没有犄角时,就给他配上把枪作为犄角。《原野奇侠》中这个极富象征意义的小男孩的形象可以说代表着经典西部片中美国精神的缩影,他的白日梦也极大程度上代表着美国梦【3】。莱昂内对这一象征进行了刻意的引用。小男孩在出场后不久便见到了父亲、姐姐被杀的血腥场面,紧接着便是弗兰克和他同伙的出场。歹徒的英雄式出场再配以豪迈的背景音,以及选择一直出演西部片中正面形象的亨利方达来演毫无道德底线的弗兰克,这些安排显然是对于西部片道德观念的颠覆和赤裸的嘲笑,此时选择用小男孩的主观视点,在增加压迫感的同时亦是暗示着美国梦只是个脆弱的童话,而现实里的不是公鹿而是吃人的狮子。弗兰克拔枪,开枪,优雅地杀死了男孩。莱昂内就如此简单明了地揭穿了美国梦的虚伪,没有天真,没有正义,没有道德,只有拿着枪的歹徒和和无法控制的暴力。
弗兰克开枪之后,从枪管里从出的不是子弹而是火车,这个教科书级的转场不仅是在形式上出神入化,从内容来看,更是有着丰富的隐喻含义。击碎美国梦的不是子弹,而是火车所代表的新时代。从火车上下来的女主吉尔正是这个正在萌芽的新时代的代表。
吉尔的人物形象亦是对美国西部片的英雄价值观的直接冲击。20年代的美国,男女不平等问题尤为突出,而电影诞生之初,就被表现为是以男性为主体的艺术样式【4】,尤其是在西部片这样的商业电影类型中,女性是缺少话语权的。尽管银幕中的女性是迷人的、性感的、美丽的,但她们的形象意义往往是功能性的:要么是作为男主保护、欣赏的对象,成为男主的目的和动机,,拓展其道德疆域,并在结果上成为对男主付出所得的回报;要么是担忧男主并劝其逃避妥协的,衬托出主角的英勇和牺牲,增强其正义感;要么是在男主陷入困境时施以援手,推动情节发展。除了《强尼吉他》中稍有不同,几乎所有西部片中的女性形象都是以上三种之一,其意义都是依附在男性上的,是为男性服务的功能形象。而《西部往事》中的吉尔则大不相同,她从火车上出场的一刻起,便一直是独立的形象。她沿着铁路来到西部,本该在车站等她的丈夫子女却已经被杀害。但她并没有因此被生活击垮,她在面对不幸时总是保持着坚韧,即使后来被弗兰克掳走,她在做爱时仍是主动的一方。影片中,两位牛仔都最终成了吉尔的服务者——口琴仔本是为了复仇,夏延本是为了清白,两人在这一过程慢慢意识到自己所代表的旧时代终将退场,而新时代的吉尔才是真正的主角,所以他们在实现自己的目的时,也在帮助吉尔成为车站的女主人。反派弗兰克也成为了表现其精神的工具,就像她以为要被夏延凌辱时所说的话:“我孤零零地落在一伙见钱眼开的强盗手里,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凌辱我寻开心,甚至叫你的人进来,但没有女人因为那样而死,你完事后,我需要的仅仅是一盆开水,然后我会和以前完全一样,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肮脏的回忆而已。”她能够忍受各种苦难和凌辱,能够在充满了野兽的险恶环境中找到生存之地。莱昂内首次在电影中将女性在中心化,强调了女性在西部拓荒中的意义,也寄托了自己在剥去了西部片英雄价值观的虚伪外壳后,对于西部史实的唯一的价值认可——对坚忍不拔的生命力的赞美。
影片的最后,被复仇者放弃了融入新时代的尝试,答应了决斗,死于枪口;复仇者完成了复仇,回到了荒野;侠盗杀死了黑心商人,忍着重伤见了喜欢的女人最后一面然后死去;女主作为新车站的女主人留下了,铁路慢慢延伸向远方,侵蚀着曾经的沙漠。旧时代的英雄和侠盗、好人和坏人、复仇者和被复仇者,都在黄沙中随着马背隐去,留下的是财富和政治、商人和政客、石油和铁路、文明和秩序、阴谋与诡计。
而沉浸其中的我们需要明白一点,影片展现的旧时代到新时代的更迭,并非是真正的历史时序发展过程,因为所谓的旧时代并不是真正存在过的西部史实,而是好莱坞基于意识形态产生的集体艺术创作。影片真正代表的,是莱昂内本人的意识发展—从西部神话到现实的坠落过程。也是莱昂内作为电影人,对西部片这一曾带给自己梦想的类型片的追忆和告别。
【1】李洋.莱昂内的电影与风格.
【2】塞尔日达内.电影手册.1969.10.
【3】郭欣. 当男孩遇到强盗时:论塞尔乔·莱昂内对西部片的颠覆.
【4】戴锦华.为什么女性角色常被边缘化.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认为,《西部往事》是一部美国西部片的集大成之作。可是,《西部往事》在很多方面的,特别是在叙事方面和拍摄手法方面并没有按照传统的美国西部片的“套路”来走。可以说,在形式上,《西部往事》仍然是一部意大利西部片,而且是意大利西部片的巅峰之作。
莱昂内出生于电影世家,从小就是在电影、戏剧、歌剧的熏陶下长大的。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又出生在一个文艺世家,莱昂内身上所流淌的意大利文化血脉是洗刷不了的。作为电影创作者,他也很容易把这样的文化DNA带到他的电影当中来。
在创作《荒野大镖客》(1964)的时候,莱昂内的个人风格还没有很突出,他只是把武士片与西部片杂糅在一起,看起来找到了一个“新”的讲故事的方式。
等到《黄昏双镖客》(1965)的时候,我们开始看到了一种类歌剧的叙事,开始看到了莱昂内电影中所特有的那种仪式感。到了《黄金三镖客》(1966),莱昂内把他的歌剧式的叙事,以及他那种通过镜头反复切换而把时间拉长的仪式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西部往事》的加长版(175分钟,意大利版)将近三个小时,如果这样一个故事让中国的导演来拍,比如张彻,可能90分钟到100分钟就能够把整个故事讲完。莱昂内之所以能够把这个故事讲到差不多三个小时长,叙事的“仪式”、镜头的“仪式”起码给影片增加了一个小时的时长。
西部片里面,风沙滚滚的环境,风尘仆仆的人们,带给我们原始、粗犷的感觉。但是,我在看《西部往事》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优雅,因为莱昂内的举重若轻、悠闲自得的娓娓道来,带给了影片歌剧式的优雅。所以,我说《西部往事》是一部优雅又粗野的意大利歌剧。
美国的西部片,还有中国的武侠片、日本的武士片,都往往会被认为是男人的电影,牛仔梦、侠客梦、武士梦也是许多男人的梦想。所以,在这几类电影当中,女性角色都是比较少的。莱昂内的“镖客三部曲”里面,虽然也有女性角色,但女性角色都是无足轻重的配角,没有一个女性角色是对整个故事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的。甚至,在“镖客三部曲”之前的莱昂内的作品里,也找不到挑大梁的女性角色。
有人因此质疑莱昂内是否蔑视女性,莱昂内说:“在我家里有三位女强人,卡拉、拉法埃拉和弗兰切丝卡(莱昂内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可能拿就是原因吧!”莱昂内的妻子卡拉也说:“在他的生活里,女人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此在他的电影里,他不能仅仅把她们当成道具。”
是的,不能把女性角色当作道具一样塞到影片当中,要用,就让她成为整部影片的核心!于是,在《西部往事》里面,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女性角色,来自新奥尔良的妓女吉儿,她是布雷特·麦可贝恩的遗孀,也将成为富饶小镇“甜水镇”的主人。影片中的四个主要男性角色,孤独的复仇者、浪漫的强盗、冷血无情的恶棍、不择手段的商人,都和她结下了不解之“缘”。前面的两位,是她的左、右护法;后面的两位,是她的掠夺者;而她,是最终的“胜利者”。
吉儿的女人味,她的母性,似乎和荒蛮的西部世界格格不入,但恰恰是她的存在,西部才会成为西部——她几乎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她是西部世界里圣母一般的存在。强盗夏延在临死之前,对吉儿说了两句堪称经典的台词。他看着门外热火朝天的工人们,说:“你应该拿水给他们喝,他们看到你会多么开心!”影片的最后,吉儿提着水出门,给工人们喝,工人们如遇甘霖,如沾雨露。夏延又说:“如果有人要拍你的屁股,你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是他应得的。”离开之前,夏延拍了一下吉儿的屁股,吉儿也很默契地让夏延得到了他“应得的”。
这个角色的重要性不亚于影片中任何一个男性角色,而且他是,他是整个故事的最后,嗯。而且她是整个故事的,整个西部的既得利益者或者是胜利者。
吉儿这个角色的出现,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其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故事创作的过程中,贝托鲁奇提出了引入一个重要女性角色的方案,莱昂内一开始没有同意,但贝托鲁奇让这个角色不断具体、丰满之后,莱昂内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吉儿成了西部片历史上最重要的女性角色之一。
吉儿这个角色的引入,莱昂内似乎是革了自己的“命”,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革了美国西部片的“命”,因为在美国西部片里面,这么重要的女性角色也是非常少见的。
莱昂内虽然往《西部往事》中注入了“西部精神”,但是影片的整个精神内涵和传统的美国西部片比,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大部分的美国西部片里面的正义与邪恶、黑与白还是比比较分明的,而且影片往往充溢着一种天真、乐观的精神。可是,在《西部往事》里面我们看不到绝对正面的形象,孤独的复仇者“口琴”是影片中最“正义”的角色了,但他为了手刃仇人而救了弗兰克一命的做法,可谓邪气十足。“口琴”顶多对标《黄金三镖客》中的“好人”,和《正午》(1952)中威尔·凯恩警长还是有着很大的落差的。影片的最后,夏延去世了,“口琴”离开了,这并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传统的美国西部片中,乐观主义是比较普遍的,而莱昂内的《西部往事》却有着明显的悲观色彩。
莱昂内对“美国精神”或者“西部精神”的“反叛”,还表现在他选择了亨利·方达来饰演弗兰克这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亨利·方达是美国电影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明星,也是“美国精神”的代言人之一。在《西部往事》之前,亨利·方达所出演的角色基本上都是正面角色,比如《青年林肯》(1939)里面的律师林肯、《十二怒汉》(1957)里面的陪审团成员等,这些角色都给亨利·方达树立了比较“伟光正”的形象。可是,莱昂内偏偏选择他来饰演一个大反派,这几乎就是给美国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你看你们“美国精神”的代表,在我的电影里面,变成了一个大恶棍!哈哈哈!
孤独的复仇者“口琴”虽然是由一个白人来出演的,可是,我们从他的形象设计以及闪回的他的年轻时候的片段来看,他就算不是印第安人也应该是一个有印第安血统的混血儿。让一个印第安人成为神枪手,成为最厉害的牛仔,这在之前的西部片里面也几乎是没有的。这也是莱昂内对美国西部片的一个“反叛”,或者,是对“美国精神”的一个巨大的反讽。而这一点,后来被昆汀·塔伦蒂诺继承了,昆汀在他的《被解救的姜戈》(2012)里面,让黑人成了神枪手。
莱昂内在创作《西部往事》的时候,严肃的态度与戏谑的玩心是并存的。开场被“口琴”击毙的那三个枪手,据说莱昂内是想请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李·范·克里夫等西部片大咖出演的。你们不是在西部片里面是非常厉害的牛仔吗?我要你们在《西部往事》里面一开场就被打死。莱昂内试图借此制造一种“惊悚”的效果,同时也狠狠地调侃了他之前的作品。可惜,大咖们嫌戏份太少,莱昂内的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否则,这将成为影片的一大经典看点。
在配乐上,莱昂内继续和莫里康纳合作。精彩的主题音乐外,“口琴”的加入,一如“口哨”在“镖客三部曲”中的运用,带给了影片一丝“异色”——不可复制的“异色”!
以上种种,我们看到了莱昂内在《西部往事》中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不走寻常路,恰恰就是意大利西部片突破藩篱的一个特点。致敬经典,致敬传统,同时又延续并革新了意大利西部片,使得《西部往事》成了意大利西部片的巅峰之作。
端午节因为上影节在影城补看本片,看到神秘的主角口琴人又一招百步穿杨,命中了将要成功暗算弗兰克的枪手(也是弗兰克的手下),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弗兰克不是和他有很深的过节吗?他干嘛要救他?果然,片中的吉尔一样不解地发问,口琴人一脸平静,一如往常:我只是没让别人杀了他...
我当时想的是:哦,那他是要自己报仇啰?要让弗兰克死在他的手上。
直到最后对决,弗兰克不断地追问着口琴人的真实身份,画面上那个回忆里模糊的身影渐渐靠近越发清晰,那个笑着吹口琴的原来是他哥哥。哥哥曾经被吊起,踩着他的双肩,弗兰克一伙人把哥哥的口琴塞在他嘴里:来吹首好听的给你哥哥听听!嬉笑着看痛不欲生的兄弟俩。他小时候棕皮黑发,看着哥哥倒死在眼前。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个印第安人。
再回到他和弗兰克的决斗,相互死死锁住对方的对峙眼神。看到这里,我几乎坐不下去,瞬间恍然大悟:西部往事不止是几个技艺高超的枪手超有派头地炫酷决斗,它很复杂,连着过去和未来,一个人名后面站着一群群的人。
这个印第安人,没有名字,他从死亡中走来,背负着哥哥的性命。比那更早的故事,我们不知道了,最后去向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影片的结尾,他离开了,是要到死亡中去吗?但他明明从死亡中走来,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甚至不紧不慢,游刃有余。他还是他,大部分时间紧闭着嘴不说话,让口琴替他说,沉默得异常丰富。夏恩盯着他对吉尔说过,这样的人心里有很多东西。
是弗兰克把他带上枪手这条路的。自从目睹弗兰克杀了他的哥哥,他就已经成为弗兰克的梦魇,死死跟着他,但弗兰克一直没有察觉。他知道弗兰克用各种花样和阴谋诡计杀害的所有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弗兰克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报他们(逝者)的名字,一个一个,像《波斯语课》的故事。他们也是他,他是他们所有人。这背后的隐喻不言自明。
他穿着破烂,却比西装革履的表面绅士更绅士 ,身无分文,内心却像金子铸得一般明亮。他严格遵循西部的处理方式,惜字如金,行动至上。他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一直都是,也拥抱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任何变化。即使,铁路时代来了,来得那么快,席卷着一切。他仍相信甜水镇 will be a nice town。因为在原住民的文化里,土地从来不属于他们,土地属于大地自己。
爱尔兰人麦克贝恩先生给妻子吉尔留下的遗产是一个家园,一个梦想。明明比钱好得多,但她要的是现金,所以她把死去丈夫所有的财产都拿去拍卖。夏恩对吉尔说,我不适合你,即使她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还说口琴人也不适合她,其实她死去的丈夫麦克贝恩也未必适合她,可能还是弗兰克更适合她吧。
爱尔兰人的梦想最终还是得由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来守护。还是主角口琴人,他被麦克贝恩的梦想打动,在拍卖时力挽狂澜,出了一个吉尔没法拒绝的价格,守住了麦克贝恩的财产,也帮助死去的他继续建造station的梦想,和夏恩一起,二话不说就打起了桩。一个铁路旁的station,会不会为这片本来荒凉的土地带来更多可能?
那时的西部多像一个巨大的围城,铁路大亨莫顿拼死拼活想出去,把铁路从大西洋修到太平洋,像他那曾经发现新大陆的祖先那样对大海充满热情,即使艰难地拖着病体。这热情现在看去已染上了些许怀旧和追忆的色彩。他至死也没再看到大海,躺在小水沟边咽了气。而同时,更多的人想进来。中国人,修铁路的华工,洗衣服的中国女人,汗流浃背的黑人们,拖家带口的爱尔兰人麦克贝恩...也有印第安人的面孔,黝黑,沉默,他们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口琴人在决斗前曾对弗兰克说:你终于发现自己做不了一个商人了吗?弗兰克说:I can only be a man. 口琴人还对他说,显然莫顿教给你很多东西,(比如嫁祸给夏恩,比如失信于他,)但你成不了他,还有很多新的东西你不知道(new ways),他看着楼下已经被收买背叛了弗兰克的手下们正紧锣密鼓准备着暗杀计划,弗兰克还被蒙在鼓里,胸有成竹地跟他商量station的事儿。他不动声色,继续说,you still keep your old way. 他可能就是那时候做了决定,用西部的old way 成人之美。
他救弗兰克,复仇是其一,更重要的,弗兰克是个西部枪手,他应当以西部的方式死去,正面而亮堂地一决高下,而不是遭人暗算,横死街头。即使弗兰克不那么合格,有颗向铁路时代缴械的心,但是,他仍然属于西部,一个西部人怎么能被莫顿这种资本家杀死?就算横竖都是一死,他应该更体面,也值得更光荣。
最后吉尔对即将上路的口琴人说,希望你哪天能回来。他还是一脸平静,惜字如金:someday. 这可不是边城的结尾: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没有也许,他不会回来了,所以叫 once upon a time... 他来了,他走了,带着马背上夏恩的尸体,一如往常的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他走向画面的边缘,深处,一个时代也逝去了。他们连同那个时代被抛弃,但走得倍儿有尊严。
让我有相似的观感,同样光芒万丈而催泪唏嘘的结尾,不是来自西部电影,而是去年在意大利大师展重刷的《偷自行车的人》,结尾那父亲的背影。一查发现原来莱昂内还是那部电影的副导演,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般的神秘惊喜。
暗暗感叹,不愧是意大利,承上是古希腊古罗马,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让人物在一片漆黑中都能闪闪发亮的是爆棚的人文精神。还有即使向宿命屈服,也在困苦中爆发出的生命力,哪怕是野蛮的暴力的。
去年的意大利大师展,映前播放了博洛尼亚电影资料馆馆长的导赏视频,颇为嫉妒地看着他背对着超大幅阿玛柯德海报说道:这次影展将透过意大利电影大师的目光,带领大家去看真实的意大利,进一步了解二十世纪的意大利,了解意大利的精髓。但那些绝非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和靓丽光鲜的电影,甚至相反是关于拒绝工作的落魄乞丐,去偷自行车狼狈被抓的父亲,无能狂吠又惶惑痛哭的江湖艺人... 他说那些是意大利的精髓。当时听到大为感动。现在想起来还是感慨。
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分析莱昂内的赏金(镖客)三部曲对于荷马的借鉴和主角与尤利西斯的相关度,甚至追溯到祖先古希腊戏剧以及古罗马基督形象的印记。而有意思的是,启发催生出《荒野大镖客》的却是黑泽明的《七武士》和《用心棒》。
说起sweet water,不止西安有甜水井,去年在敦煌旅行,看到戈壁滩上竖着路牌写着甜水井三个大字,瞬间感到一股清凉。当时在寄给朋友的明信片上写着:古人不把这片荒凉的土地看成终结之地,而是起点,连接的出发点,真了不起啊!
三大神点
莫里康内的音乐好是好,但有时候太抢戏。黑泽明的决斗场面经常只有风声和喊声,却更为动人
彻头彻尾的男人戏,厚重的历史感,绝对地潇洒。大漠黄沙,悠扬琴弦,轻轻的来了,轻轻地走,不带走一个女人。8.4
好看到哭,补回了去年9月没能去上海莱昂内影展的遗憾。出主题音乐时,一阵感慨:武侠片就应该这样开场啊,狂沙十万里。出大特写时候,有个妹子的身影从银幕底下晃过,对比好强烈。在凝视的目光中,无论正派一方还是反派铁路先生,人们对这个(西部)世界充满信念和希望,等待着火车进站(到来)
看到这部其实就已经可以看到后来《美国往事》的影子了,传统西部片里个人英雄主义的浪漫完全消解,核心驱动力其实是一种拓荒者的现实野心,但又与牛仔们那个时代的情怀多少掺杂在一起,最后离开与死去(更彻底的离开)也意味着为新时代来临让位。所以归根到底这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叙事,但到了《美国往事》时,就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了。莱昂内能够不断突破套路,不断探究更深,尤其还是通过这种往往容易偏娱乐的类型片,实在太有勇气了。(然而女性角色显然是受时代影响,明显又是一个男性想象出来的女人,不是没有魅力,但是世界上有这样的女人吗?没有,醒醒吧。所以还是得减一星。)
在五六十年代美国西部片渐渐式微之际,创造了“意大利式西部片”的奇迹,一定程度上重新振兴了“西部片”这个被安德烈·巴赞称为“和电影同时诞生的类型片”。
我所踏上的西部土地有两段:一段黄沙滚滚扑面来,一段铁轨哐当驶远方。我所爱的西部男人有两个:一个扎根黄土已逝去,一个浮萍漂泊已远去。我所听到的西部声音有两种:一种手抚口琴奏忧愁,一种快枪出鞘斩情仇。我所经历的西部时光有两段:一段如汗液黏着死亡,一段如清水流淌希望。
每一个镜头仿佛都有历史的厚重感
我靠啊太牛叉了……
【Great】本以为《黄金三镖客》那种史诗级别的西部电影已经很难再去超越了,没想到莱翁内这次整了个更“史诗”的作品出来。无论是戏剧内核还是视听层面都高于《三镖客》,配乐也算是莫里康纳的巅峰了吧。当然在影像节奏上要比《三镖客》更加缓慢而不知所踪,在很多人看来算是缺点,但莱翁内的“慢”是在镜头语言下所精心构造出来的极端氛围营造,每一个镜头,每一个音符都在不断撕扯着观众的神经,并在某一刻完全喷发,形成极致的观影体验。打个比方,《西部往事》于西部片就像是《无间道》于港片,代表了各自最高也是最后的巅峰吧....
“-这里将成为一个美丽的小镇,甜水镇;-我希望你将来能回来;-someday…” 太慢太冗长,也没有引起共鸣的故事,近3个小时,很难入戏、很难坚持看完…音乐悠扬大气跌宕,剧情实际没如此澎湃,所以这片好的只有配乐了…
莱翁内才是当之无愧拥有“西部之魂”的导演!日落黄沙,风卷残云,侠肝义胆,快意恩仇。是不是最好的西部片有待商榷,但不论哪方面都我想要的西部片,那粗砺又浑厚的独特气质,久别重逢的感觉,风格道骨兼具,节奏稍缓,但丝毫不影响情绪的释放与氛围的营造,荡气回肠的配乐至少加半星,可够劲儿~
古龙式开头
有两种片子能让我无话可说,一种是平淡得要命的片子,另一种,就像是这部片子……
真真的看不下去啊~
“谁会信一个穿着吊带裤却系着皮带的家伙,他连自己的裤子都不相信。” 莱翁心中的西部“武侠”世界,凝重肃杀苍凉寡言,手起刀落一念间,万里狂沙万里仇。很难简单定调本片的价值,贝托鲁奇笔下强悍的女性角色,蒸汽火车将要带来的外部文明,已突破了惯有的西部元素。
在这里,电影是时光倒流的魔法
看完才知道原来莱昂内并不是技止于镖客三部曲,像他的其他电影一样,没有谁是完全的正义,也没有人是完全的邪恶,也许这就是真正的西部吧。镖客三部曲的口哨、西部往事的口琴,简单的东西在莱昂内手里变成了表现的最好的工具,经典无误。
当年影片在美国上映时,曾因为片长过长而被片商修剪,导致故事架构含混不清,语焉不详
“未来与我们无关,现在也无关”
作为一个脸盲症患者,看这种片子压力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