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魂女

几乎没人可以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唯物和唯心左右手互搏，光芒正义如同搭台闹剧你方唱罢我登场，连糟粕菁华都可以破了再立立了又破，唯有艺术的永恒定力亘古不变。既然科学的昌明无法抚摸人类精神深处的愉悦，我们更要感激这些时代的记录者，他们躲在聚光灯的背后，扛着摇摇晃晃的摄像机，偷窥着人性和自然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封存于胶片之中。

如果《香魂女》中伍宇娟饰演的是陈宝国角色的女儿，而“斯琴高娃”一开始竭力反对傻儿结婚，避免自己悲剧重演，直到“伍”撞破了“斯陈”二人的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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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提过，中文俗语中最让人绝望的，可能是那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因为这里面还涉及到婆婆如何对待自己媳妇的问题，大抵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恶性循环，张爱玲的《金锁记》，以及日后扩充改写的《怨女》是这般，周大新的《香魂塘畔的香油坊》，以及电影《香魂女》亦是如此……

但后者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那个因为癫痫反复发病，而把脑子给病傻了的儿子。倘若说这个傻儿子的角色，只是女主角悲苦命运的一个“点缀”或“注脚”，那倒也罢了，可问题在于，傻儿子在整个故事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整出戏的精神内核，甚至是一台悲剧“永动机”……

这就成了一个问题。

内地电影故事里，傻子大都“地位尊崇”，譬如《洗澡》中姜武的角色，没有他，濮存昕扮演的长子也不会回来，因为“姜武”所寄的明信片，把老爹画得跟死了一般。“姜武”是老爹，以及整部电影的开心果，更是全家的一个大负担，甚至还是澡堂拆迁时唯一敢拿水龙头进行反抗的……完全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这个傻子角色，《洗澡》这部电影不成立。

之后的《孔雀》，虽然按儿女三人“强行”分成了三段“视角”，但那个胖傻大哥依然举足轻重，因为父母对他偏心，全家都得让着他，他也有心里喜欢的姑娘，他妈妈还为了傻子，觍着脸去求人家姑娘家演出戏，让儿子死心，但即使这样的“假戏”要求，对方也不同意，毕竟他们家只是小门小户，没钱无势。最后傻大哥，只能“顺理成章”的跟一个瘸姑娘在一起，并且拿到钱在街头做起了小买卖。

甚至连《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角色已经比一般电视剧都多了，还非得安排一个“非亲非故”的傻子，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是带资入组的角儿，这给人一种感觉，不管是怀旧，还是反思的中国电影，没有一个傻子，整个故事就不容易成立，甚至到了无傻不“欢”，一帮智商没问题的角色，就无法正常进行反思的地步。

回到电影《香魂女》，斯琴高娃老师扮演的女主角，前半段的身世自然是非常可怜的，被买卖，当作童养媳，老公是个瘸子，还好吃懒做，还常常酒后“乱性”，常有家暴行为……

小说中详细交待了她夫家的基因很糟糕，家族中好几个都是畸形，残疾的，女主角还怀过葡萄胎，接下来儿子有癫痫，脑子还坏掉了，唯一正常的女儿，还是跟那个“姘头”生的，为了掩人耳目，女主角怀孕期间，还做了好一番“舆论”工作……

其实这个中篇之所以花这么多的笔墨，无非是要予人一种印象，女主角生残疾儿，是命中注定的事儿。但问题是，这么一来，说点不雅致些，就像把这个角色像猪一样，五花大绑了起来，她之后除了顺从命运的安排外，没了任何别的可能性，而这样甚至接近于宿命论的安排，意义又从何说起呢？

老实说，就算被当成童养媳卖到一个劣质基因的家族中，注定生下一个病儿的话，女主角在中间还是可以有场戏，那就是在求医无效的情况下，她抱着自己的病儿一起求死……但最终还是没死成。

当然在这个敏感的女权时代，应该会有人反驳，这跟抱着老公的灵位一起死，有什么区别？

应该还是有的。因为这么做，她除了结束自己的痛苦之外，本质上还想断了日后另一个年轻女子，走上她的老路，甚至比她还要惨的悲剧重演。

但不管在小说，还是电影《香魂女》中都没有这么一段情节，反而是她因为日本女商人投资，富了，就觉得自己比《孔雀》里的普通家庭有底气，可以“改变”傻儿子的婚姻，而且是“变本加厉”，运用各种手段，把一个本来有不错将来的女孩，往自己这个火坑里推！

如果说《金锁记》里曹七巧，或是《怨女》中的银娣分到了家产，也是有钱了，一双儿女还都是正常的，但她一心要用鸦片烟来“禁锢”住自己的骨肉，插手破坏下一代的婚姻，这是一种扭曲心理的话，那《香魂女》中女主角的所作所为，与之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创作者的态度是两样的，张爱玲直到文末，对这一“大女主”都谈不上过多的怜悯，而在《香魂女》中，当读者或观众对女主角，要产生必要的厌恶时，小说和电影中马上就安排一场家暴戏，生怕大家忘了，她其实也是一个苦命人。

可这样的怜悯提示，似乎也有点不着调，就好比最后的结局，当女主角看到媳妇的伤势，是儿子在犯病时抓咬所致，似乎就此醒悟，劝媳妇离婚，还要安排再婚，到时只要常“回家”看看，还当她是媳妇……这是小说中的对白，电影中应该有删减，而且最后的最后，还安排伍宇娟扮演的媳妇添了一句悲伤的台词：现在还有谁会要我啊？

这最后一句是小说中没有的。可能编导自己都看不过去了，这香魂女最后的救赎是那么的廉价，如此的一厢情愿，旁若无人！这可能不是加一句，减一句台词可以解决的，问题可能出在傻儿子的“原罪”，以及婆媳关系的具体处理上。

也就是说，电影撷取了多年媳妇熬成婆的那一段，但省略了其她可能更“有戏”的部分。除了上文提到的当年她生下病儿，求医无效后，如何为自己，儿子，还有将来的“媳妇”打算的问题，还有就是电影中如何处理婆媳关系。

现在是女主角在富了之后，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为了顺傻儿的意，把伍宇娟的角色往自己烧的火炕里推，然后她“最后”一次出轨的事情，被媳妇得知，但后者没有把之当成在这家里争夺话语权的筹码，而是变成婆媳间一个秘密，最后女主角“幡然醒悟”，要助媳妇一臂之力，想当然的帮她脱离自己烧了那么多年的火炕……

但这么处理，太过单薄，从而让婆媳之间除了“出轨之秘”外，几乎没多少戏，也没什么台词，这显然算不上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金锁记》中是有曹七巧破坏女儿婚事的情节，到了《怨女》中篇幅虽然扩充了，但这一情节被略掉了，把更多的笔墨放在了她逼死媳妇，再扶植姨太太的后续故事上了。其实母女之间的争斗，也可以被视为婆媳关系的一个“变种”，而且因为有血缘关系，这种斗争会更残酷。

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着《香魂女》中应该把伍宇娟的角色同样处理成童养媳，这一来与时代不符，二来更加是画蛇添足的做法。只是觉得婆媳之间应该有段前史，而不只是因为傻儿子看上了她，于是女主角就使出了手段，把她“逼”进了家门。

另外，片中陈宝国所演的角色，虽然如同《金》《怨》中的三爷，是女主角的一个精神寄托，但似乎更加有头无尾，似有若无，倒不如将这些元素都结合起来，如此这般的设计：

倒也不是说非得像《带子雄狼》那样“抓周”，来决定二人将来的命运，不过斯琴高娃老师的角色，起初可以是不想给儿子娶媳妇的，即使儿子，或者丈夫想筹划这事儿，她也会明里暗里的破坏掉，这至少让她起初还活得像一个“人样”。

但接下来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伍宇娟所演的不再来自一个跟女主角毫无关系的家庭，她可以是陈宝国所演角色的女儿，也就是她“姘头”跟之前老婆生的孩子。斯与陈之间的情事，“伍宇娟”之前一直不知道，只晓得这个开香油店的老板娘，对自己特别好，还想着认她做干女儿。

甚至于“斯琴高娃”还曾想着帮“伍宇娟”介绍对象，希望她有一个幸福而美好的将来。

但接下来，“伍宇娟”撞破了斯与陈之间的偷情现场，她无法接受，痛斥父亲，当然更包括“斯琴高娃”，于是彼此的关系，从沸点降到了冰点，“陈宝国”也顾及到女儿的想法，跟“斯”断了关系，“斯”对于“伍”从非同一般的宠爱，变成了痛恨。

然后，“陈宝国”生意失败，负债累累，而且还出了车祸过世，“伍”一下子陷入了绝境。虽然法律上规定如果不涉及到遗产，父债不需要女儿来偿还，但“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玩起了手段，一方面怂恿债主去逼债，另一方面跟“伍”谈条件，可以帮她还父债，条件是当她的媳妇。

这样子的话，虽然“斯”演的女主角，形象也好不到哪去，仍然可视为一个可怜又可恨的角色，但她的可恨，至少是有迹，甚至是“有理”可循的，而不只是因为傻儿子这一“命中注定”，而一步步把一个本来几乎毫无关系的年轻女子，当然也包括自己（可以说是被动，主动的跳了两回），推下了一个可能永远也跳不出去的火坑。

而在我这个设想的片尾，还可以再给“斯”另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那就是在结婚之前，“斯”思前想后，在最后关头还是向“伍”吐露了真相，希望中止这出结婚“闹剧”外加阴谋……

但“伍”此时说，这个所谓的真相，她其实早就知道了。但她不会中止结婚，她要以自己的“牺牲”，扭曲的维持这段婆媳关系，从而让“斯”的后半辈子一直在内疚与懊悔中度过……

事实证明，看一部揭示社会劣根性的悲剧实在是令人生气。 香嫂的人生在上一辈的戕害中陷入痛苦的泥沼，她并非不明白女人的苦境，但为母的责任却还是让她选择将这种对女性的压迫延续到下一辈身上，这是难以根除的女性物化意识。因为在男性主导的农业经济下，女性只是一个商品，是娘家用金钱交换来的生育工具和免费劳动力，身而为人的尊严全然可以不顾及。 应该说，香嫂在某种程度上已然在挣脱这种强加在女性身上的物化枷锁的边缘，她精明能干，勤劳果敢，完全有能力从经济独立的方向走出人生的困境。但悲剧在于，她看到了日本女经理作为一个女强人这一智慧光鲜的模板后，不是受到激励，而是反过来数落她居然还拥有情人，并且自己更甚地把精神的慰藉寄托在自己的情人身上。女人太容易受制于情感，哪怕她们能力优越，历史根深蒂固的顺从意识还是让她们在男权下退怯。香嫂深夜被丈夫家暴的场面便是如此。 香嫂决定让环环离开的情节，我认为这人性的苏醒是全片的升华之处。如果最能体会彼此苦难的正是同为女性的女性，那么只有女性们联合起来，才能击碎男权世界的逻辑。 最后，如今的“环环”们已经不用再担心失败的婚姻成为自己人生的污点，只有自己珍惜自己，他人才不敢不尊重你。

[伦理]谢飞《香魂女》1992

影片《香魂女》讲述了斯琴高娃饰演的香二嫂和情苦女孩环环悲剧的命运故事。影片最大的艺术成就就是塑造了香二嫂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香二嫂精明能干，经营着一家生意红火的香油店，还成功和外国资本合股。她是一位事业上的女强人同样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其中儿子还是个得过癫病的傻子。作为女人来说，香二嫂的人生是不幸的，七岁时被卖给现在的瘸子丈夫，十三岁就圆房，一直没有享受过爱情幸福的她，和送货的任忠实一直有着见不得人的地下恋情。而为了给痴傻的儿子讨媳妇，不惜以拆散环环金海的爱情为代价，逼迫环环嫁给自己的傻儿子。

影片不遗余力的用各种场景段落刻画香二嫂的人物性格，但同时又简洁有力。大量细节描写的镜头使影片内涵丰富，情节有戏。影片开端就用了一场很短的调度镜头来展现香二嫂的精明能干，通过扣减给丈夫买烟的钱，从对话和动作中彰显人物性格，再由村民对白中引出香二嫂的命运悲剧。影片除了香二嫂和环环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女性角色——山口靖子，她作为一名外国女性，拥有着独立美好的人格。她是香二嫂艳羡的对象，面对这样强大有力量的灵魂面前，香二嫂是自卑的，但这同样也是促使香二嫂女性主体意识萌芽的契机。可环环的命运悲剧却也是香二嫂在传统伦理道德的妥协下造成的人性屠杀。这样的矛盾冲突真实而有力，血泪的控诉中饱含着深情和无奈，赋予了影片极大的艺术感染力。

影片中的男性形象完全被扭曲丑化。香二嫂的丈夫是个瘸子酒鬼，喝醉回来就对香二嫂进行施暴；和香二嫂偷情的任忠实，也是个软弱胆小不负责任的旁观者；还有二嫂的儿子墩子，对待环环粗暴无礼。而几千年来女性被压迫的无奈与委屈就深藏在黑夜低沉的呜咽中；深藏在芦苇荡的哭嚎声下；深藏在香魂淀干净河水下的传说里。

影片的镜头语言稳扎稳打，为叙事而生的创作手法不花里胡哨，多用中、远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鲜少特写镜头，但仅有的几个特写镜头几乎都给了香二嫂，也都具有极大的艺术感染力。例如香二嫂看着被施暴后的环环在河边擦洗身子时，镜头慢慢推进到斯琴高娃的脸部特写，适时想起哀婉的背景音乐“都知女儿苦～哎呀～谁知女儿情～哎呀～”。看似面无表情的表演中却暗藏深意，眼中若隐若现的眼泪叠化着香魂淀的芦苇荡。情景交融下带给观众极强的情感共鸣，为这两位命苦的女子感到深深同情。

香魂淀成为影史中一个经典场景，经历了无数女子坎坷命运的香魂淀，在日与夜的交替中见证着无数的命运悲剧。环环和金海的爱情在香魂淀中滋养发生，香二嫂的深夜痛哭也在芦苇丛中回荡。饱满的深情和朦胧诗意的香魂淀构成了影片的独特风景。

作为一首女性主义的悲歌，《香魂女》的结尾二嫂的觉醒和对环环的救赎，并没有给观众一个定性的美好结局，几千年的事实也证明了在无限轮回的压迫中，抗争是极为软弱无力的。没有定性的结局给了观众不大不小的希望，但所有的美好希冀也都随着结尾环环悲愤的控诉声中，渐隐于香魂淀永不停歇的河水之下了。

作为第三代导演的诗化历史的代表作，《香魂女》也有其技术上的不足，那就是照明效果欠佳，在重要的叙事镜头中，夜晚的场景常因光线太暗而看不清画面内容，这是个很遗憾的事情。

总体来说《香魂女》作为第三代导演谢飞的代表作，叙事完整，情感丰富，为中国电影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现代电影学习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