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影评
1 ) 李沧东,人生的痛苦都是有意义的?
和妈妈一起看完李沧东的《密阳》,看完她一直在追问我,你看上帝就是不存在的,导演是不是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果然被李沧东一语中的,看完这部片子,不信基督的人一定会认为这是一部反基督教的影片,而基督徒看了又一定会很不舒服。李沧东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回答的很巧妙,当然曾经韩国文化部部长的位子让他害怕他的回答被人更多拿来做政治上的解释。实际上要说这部片子和宗教无关那绝对是在扯谈。
李申爱死了丈夫带着儿子到丈夫的出生地“密阳”,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的儿子却被人绑票最后撕票,尸体被扔在河里,凶手是儿子的老师。经历到人生最大痛苦的她被当地的一名基督徒传了福音,之后她在宗教信仰里得到了安慰和平静。就在这时她下了一个决定,要去监狱宽恕那名杀人凶手从而宣传上帝的爱和福音,但没想到的是,那名凶手虽然在监狱里但却红光满面,原来他在监狱里也信仰了神,并且得到了神的宽恕。这让李申爱大受打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仰彻底崩塌。之后她做出种种奇怪的行经去挑战上帝的存在。
我觉得此片最巧妙的地方在于他最大程度的暴露了基督教教义中争议最大的赎罪漏洞。
李申爱信仰上帝,因此她觉得要“爱自己的敌人如同爱自己”,所以她才会去选择到监狱里宽恕杀人犯,但问题是这个宽恕只是单方面的,她通过宽恕这个行为得到心理上的补偿,但实际上,她却不认为上帝会宽恕他的,但实际上又是怎么样的呢,李沧东在这里做了巧妙的安排,这个罪人也恰巧信了上帝,这里就进入了基督教"因信称义"里的概念,天主教里讲究功德赎罪,马丁路德改教后被提出的"因信称义"却不同,只要向上帝真心忏悔就能蒙准上帝的恩赦。李申爱信仰彻底崩塌的原因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罪人也可能信仰上帝,并且在她没有宽恕他之前,上帝就可以先宽恕他。于是李申爱质疑如果罪能够轻易就被赦免掉,那么长久以来她忍受的痛苦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里提到了痛苦的意义,这是我觉得本片里李沧东最想表达的一个东西,李沧东很显然觉得痛苦是有意义的,这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是隔着车窗仰拍天空,最后一个镜头恰恰相反,是俯拍地面。中间没有隔离物。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呢?李申爱一直在寻找生命意义,她来到丈夫的老家“密阳”,就是要寻找生命的意义。一直寻找生命和人生的意义,是所有人的目的。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地过去。李沧东认为一般人觉得人生最大的意义存在宗教里,许多人在人生的某一点中最终会寻找宗教得到依归。然而李沧东更多的想表达的是,不管上帝存在不存在,人生的意义都不在天上,而是在现实里。虽然现实本身丑陋而粗糙,却是生活的基础。但是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李沧东想要抛开宗教去讨论人生命痛苦的意义何在,但是在影片的最后,他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有很多人不喜欢这个结尾 ,我认为并不是大家希望让李沧东给出上帝到底存不存在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在于对痛苦意义的追问。
李沧东曾在北京电影学院做讲座的时候就这样说到,他说他本人不信神,但是有宗教性,他说美国有个机构进行过有关宗教的一项调查,他的问题并不是直接问你有没有宗教,而是问你觉得人生中经历的痛苦有意义吗,如果回答有的话,那就是被认为是有宗教性的人。如果拿这个问题问他的话,他也会回答有。因为他觉得人生中经历过的痛苦是有意义的。他说他就是想通过他的电影给观众一个答案,对人生经历的痛苦的一个答案。
很遗憾的是,在密阳里,我们看不到这个答案。
如果他想给出的答案是,抽离掉宗教后,人生的痛苦将不再有任何被寄托的可能。它仅仅成了单纯的痛苦,一种无法避免而又绝望的痛苦本身。
"密阳"的意思是秘密阳光,但我更喜欢它另外一个解释,"阳光密集的地方",在《圣经》里《创世纪》永远是最让人着迷的,"要有光",耶和华大声地下达了他的旨意,于是便有了光,光代表的是生命的开始,是生存的希望,正如李申爱第一次来到密阳的时候透过车窗看到的那一屡阳光,她说她喜欢密阳不仅是因为这里是丈夫的家乡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可以在这里重新生活重头开始,而在影片的背后阳光被投上了阴影,然而不再看得见阳光的李申爱最终去哪里找寻她所不断在承受的痛苦的意义。
李沧东狡猾的避开了。
2 ) 信仰在身边
《密阳》里的女主角李申爱的困境是,在没有完全了解基督教的“罪”与“宽恕”的体系的情况下,只为了求得一时的心灵安慰,而加入了基督徒这一行列。却以东方式的人与人之间的“恕道”来理解上帝与人之间的宽恕,从而导致了基督信仰的破灭。
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他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一条很明显的建立在道德律上的人间法则。就是说,孔子——更可能是宋儒,预设了一条超然于人类而可以独立存在的道德律,人生的一个高超目标,就是在实践中去体验它,并奉行它。这条形而上的道德杠杠是朱子的理论核心,他把伦理学形而上化。很多人一辈子都在默默地追寻这个高深奥妙的道德律,也有一些人认为它就存在于我们的认真而努力的平凡生活之中,可以通过“顿悟”来感知它,如王阳明,或如影片名字所暗示的Sceret Sunshine。
影片无论在技术上还是表演上都无可挑剔,尤其它对剧情的剪裁大可称道,但更有价值的东西似乎也如片名一样深蕴其中,这个东西可能牵涉到现代人的秘密心灵领地,更可能牵涉到东西方两种思维的信仰态度。
简单地分析李申爱的心路历程:1、【未开悟的懵懂的生活】:失去丈夫后决心带着孩子回丈夫老家努力开始新生活;2、【依赖上帝的生活】:失去儿子信教后的心灵慰藉状态;3、【绝对自由的生活】对上帝失望后无信仰癫狂状态;4、【找到真谛的生活】回归第一个生活状态,但已经拥有了更强大更坚定的心灵,也可以说是找到了更坚强的信仰。(这个阶段影片没有正面描写,只是以最后一个镜头和片名来暗示)。
在西方人看来,《密阳》里的困境可能并不是困境,或者说他们可能已经解决了这个困境。当信仰成为罪恶心灵的庇护所时,我们怎么去理解“主”?
当然在西方古典神学看来这是一个荒谬的问题,因为对于主,我们只有信或不信,而没有“去理解”的权利。这种以天然的曲格臣服为前提的信仰,与现代社会的人格张扬形成了一种持久的怀疑张力。启蒙运动以后的西方思想企图逐步贬低上帝来张扬人性,但当世界大战使人性的光环褪色后,上帝又重新地回到人们心灵的最深处,20世纪对上帝的拨乱反正总还保持了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底线:上帝的归上帝,理性的归理性。
韩国的情况就比较复杂。占全国人口40%的基督教徒不可能对韩国人的精神层面没有改造,而作为一个典型的儒教国家——而且还是程朱派理学,韩国人,特别是韩国的知识分子,是怎样把朱子的道德理性与上帝的终极实在相统一的?用马克思的话讲,就是调合客观唯心主义无神论与客观唯心主义有神论的问题。
李申爱本来可能已经碰触到这种问题——她失去丈夫。但她还有儿子,现世的温暖还没有完全失去时,她可以把精力完全投入到对现世的关怀中,办钢琴学校,教育儿子,而且丈夫在死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当儿子是被他人故意剥夺时时,她的灵魂开始拷问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极端的处境为信仰的交锋提供了回旋的余地。
对杀人凶手的原谅是把所有矛盾交织在一起的节点。当她在上帝的怀里得到关怀,并逐渐医好心灵的创伤之后,她萌发了原谅凶手的念头。这本来是一个天性善良的人的内心所自发形成的道德感,她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有了某种成“圣”的可能。而基督教与朱子理学的分歧就在此处:基督教认为这是上帝的荣耀,人一旦把这种道德感据为己有,就是觊越;而朱子认为这是人所固有的神圣性,贩夫走卒,皆可成圣。当李申爱在痛苦之后逐渐发掘出某种人类的神圣性时,她却发现上帝已经盗用了它,并假之以慈悲之名,行庇护罪恶心灵之实,于是她彻底失去信仰。
只是此时她未了解的是,上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仰。上帝并不等同于信仰,抛弃上帝,真正的信仰有可能就会浮现。她出院之后,在理发店出来时,怒向天空的一瞥,宣告了与上帝的彻底决裂。而真正帮她找到信仰的,就是平凡的、毫不起眼的生活,包括那个她一直不屑的男人。
宋康昊的精妙之处在于他从头到尾都甘于当一个这样不起眼的老男人,而当女主角与观众在影片结尾时,都会突然意识到,他原来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
博客:
http://www.mtime.com/my/Lyeast/ 3 ) 密阳:暖意与冷冽并存
在时隔四年后的出山之作《密阳》中,李沧东用冷峻缜密的镜头语言,又一次讲述了一个关于命运悲剧的故事。影片显示出他作品中一贯的强大张力,和对叙事结构尝试创新突破的控制力。
在李沧东之前导演的影片中,叙事上的变奏一向是为影评人所津津乐道的。无论是《薄荷糖》,还是《绿洲》,一开始是传统的线性叙述,然后转为严密工整的倒叙,这让他的影片在结构上呈现出丰富饱满纵横捭阖的层次感。然而,在《密阳》中,他却放弃了这种驾轻就熟的结构语言,影片自始至终保持线性行进,没有插叙,没有闪回,没有倒叙,然而,以女人公的心理动因为推动力,却又清晰可见一个潜在的多米诺骨牌似的环状叙事结构,李沧东把他对主人公命运的审视,不动声色地掩放在了这一个层面。
表面上,这是一个因为命运的无常和意外引发的悲剧故事。33岁的申爱带着儿子来到亡夫的故乡——密阳开始新的生活,她开办了一所很小的钢琴学院,把儿子送进了幼儿园,尝试和邻居们做朋友,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良好的开端。但是,有一天,儿子俊突然被人绑架杀害,她的生活再一次坠入了深渊。在教友邻居的引导下,她信奉了上帝,获得了暂时的解脱,但是当她决定宽恕杀害儿子的凶手时,却发现凶手因为也信奉了上帝,已经得到了宽恕,她在极度的愤怒中开始了对上帝的报复。
实际上,悲剧的根源,却是女主人公不甘心命运的失败而倔强对峙的努力。日常生活的场景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却环环相扣,成为推动和引导故事发展方向的关键因素。女服装店老板在理发店里的闲言碎语,好像迎头泼上的一盆冷水,让沉浸在美好憧憬的申爱打了一个寒噤,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神经兮兮的问题女人。这个好不容易挣扎着逃离绝望的女人为了融入这个小城的主流,撒了一个小谎,只是一个无心之间撒的小谎,一方面立刻帮助她在这个小城获得了身份和地位的肯定——原来她是独立的、饱满的、成功的、有光彩的,这样的人谁不愿意接纳呢?另一方面,正当她以为已经为新生活扫清了障碍,和新朋友们唱着歌享受着压抑已久后恣意的释放时,谎言却带来了儿子的被绑架和死亡。
本质上,申爱不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善良,软弱,明明知道丈夫早有外遇,仍然自欺欺人维持着对丈夫的爱,为了这份爱放弃了青春,放弃了梦想,和父亲断绝了来往。当有一天丈夫撒手人寰的时候,她的命运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单薄虚空了。她又是倔强顽强的,顽强地守住对丈夫和儿子的爱,并且想要依靠这份爱自食其力地活下去。只是这种期冀如同一开场就过度曝光的天空和阳光,隐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东西——她其实一直走在绝望的边缘,只是她试图能够远离,深入温暖安宁生活的腹地。她用强大的外表遮掩起自己的弱小,最终,她无可避免地又要承受这种不幸的虚荣酿成的悲剧。儿子的死亡让申爱的救赎刹那间失去了支撑,也让她的救赎之路失去了方向,她也完全丧失了对自身的反省和观照的能力。她茫然失神,在暗影里一遍遍舔噬伤口,在绝望中自我放逐,哀声嚎叫。
在极度的痛苦中,申爱皈依了之前一直怀疑和排斥的宗教。这实质上是一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她不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进信仰的,而是扎了一个猛子,仓皇逃进上帝的殿堂以求获得内心的庇护。“像和上帝谈恋爱般的幸福”,申爱对宗教的认识本身就掩藏了巨大的危机——爱情是如此世俗、无常、危险、计较而不可靠的东西。在过于强烈的爱情里面,一切都好像闪耀着光芒般的不真实,在眩晕中带给人超现实的幸福感。她在和上帝的恋爱中获得了片刻的安定,但是信仰对她来说,好像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疼药。开车途中看到仇人女儿在路旁被欺负而后漠然离开,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灵魂的不安和痛苦,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在心底宽恕杀害儿子的凶手。而最彻底的解脱办法,就是鼓起勇气当面传递出自己的宽恕。
软弱善良的性格决定了她在命运的残酷面前,一直都处于非常弱势的位置。性格的倔强坚执除了一步一步加深自己的痛苦,并没有别的助益。一个弱势的人,是需要优越感来让自己获得超越痛苦的力量的。她之前编造谎言是出于这个心理动机,这个时候,她还是需要通过亲自宽恕对方,来获得一种优越感,不管这是出于道德的优越感,还是她已经发自内心原谅了这个人的罪行,这都是她摆脱痛苦的唯一的办法。但是,上帝抢先她一步宽恕了这个人。上帝在这场戏中的角色原本应该属于她,他让一个原本应该内心充满罪责的人满面光辉,却把自己扣留在巨大的痛苦和阴霾中,那个恩宠护佑自己的上帝在这种巨大的落差间一瞬间摔得粉碎。这个时候,申爱的绝望在影片中达到高潮。
人在彻底绝望的时候,会有一种豁出去的非理性的力量,去报复、破坏或者毁灭。在这个过程中,她其实是一直处于一种紧张混乱的癫狂状态。影片的最后,在经历了报复和癫狂之后,她平静下来,走进理发店,想要梳理一下自己,却遭遇了仇人的女儿。女孩子过得并不好,辍学,进了少年教管所。申爱试图恢复平静的内心一下子又被推进了想要同情却又无法原谅的尖锐矛盾中。她落荒而逃。
内心纠结不安的申爱路过了自己曾经给予建议的服装店,女老板满脸的喜悦和感激,像装饰一新的服装店里亮堂堂的阳光一样,无遮拦地照进了申爱满心的疮痍。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回到家的申爱拿起镜子,在镜子里面照见了自己,这是影片中她第一次认真看着自己。原来,自己当初无意中传递的善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照亮了别人。
这是一个暖意与冷洌并存的结局。生命中那些温暖卑微的存在,就好象一直忠实守护着她的平凡的宗灿一样,总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是这光芒太过微弱,无法穿透人和人之间的隔膜、偏见,就如同他从来没有能够改变她命运的轨迹,只是眼含慈悲的看着她一次一次坠入深渊,再把她一次一次打捞上岸。直到有一天,密阳的微光透进现实的角落,多米诺骨牌倒在了开始的地方。只是这时候,一切却都已经面目全非,无可挽回。(五节芒/文)
4 ) 王怡 每一缕阳光都有意思:电影《密阳》
王怡的这篇影评,一个基督徒写这部基督教主题的电影,看了之后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要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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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artblog.cn/U/joshuawang/archives/2007/36389.html今年有两件事,使韩国的基督教受到更多注目。一是阿富汗人质危机,二是在第60届戛纳电影节上加冕影后的这部影片。
钢琴教师申爱有婚外情的丈夫在车祸中罹难,她不愿接受亡夫婚外情的事实,带着儿子离开汉城,来到丈夫的故乡,一个叫“密阳”的小城。在大地上的定居,似乎是对婚姻与生命意义的一种延续,或者一种捆绑?接着,儿子的老师知道她打算投资地产,绑架并杀死了这个孩子。到此,一个人对苦难及一切想象得出来的意义,已是可忍、孰不可忍。
近年来,韩国影视的基督教色彩渐渐浓厚,“罪”与“爱”成了最鲜明的两个主题。如《红字》引用夏娃的故事,描写罪中的沉沦;《大长今》中的爱与饶恕,及人生的使命感,也显然脱离儒家式的氛围,与当年的丹麦名片《芭贝特的盛宴》有一比;金基德的《撒玛利亚的少女》,则以耶稣著名的“好撒玛利亚人”的寓言,来衬托一个妓女的生命挣扎。但几乎直到李沧东这部《密阳》,韩国主流电影才开始以一种尖锐的方式与基督信仰相遇。
申爱的无望、苦毒与迷失,叫生活落入另一个孰不可忍的深渊。直到偶然走入一间教会,在信徒与赞美诗中号啕大哭。镜头一转,申爱第一次在电影中笑了,她从认为一个基督徒“你真可怜”,到欢喜地说,我现在相信“每一缕阳光中,都有主的心意在”。一天在路上看见凶手的女儿在街角被人殴打,她犹豫片刻,开车走了。当申爱回家诵背主祷文“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她感动不已,决意探访监狱,去告诉杀子仇人,上帝的爱使她原谅了他。
影片在此时陡然转捩,隔着玻璃墙,那个凶手平静地说,感谢上帝,他已赦免了我的罪,我也成了一个基督徒。申爱僵住了,一出监狱,便在阳光下昏厥。她一生的怨恨这才被更深地激发出来。她对生命的质疑,不再是“为什么我要遇上这些痛苦”,而是“我还没有原谅他,上帝凭什么原谅他”?
扮演申爱的女主角全度妍,以平安喜乐和歇斯底里的两种生命情景,为韩国电影斩获了最近20年来唯一的国际影后。申爱怨恨的对象,从苦难转向了信仰。她在教堂故意嘶叫,她用“都是假的”的流行乐替换布道大会的赞美诗,她引诱牧师,她朝着深夜聚集为她祷告的信徒家里扔石头,直到割腕自杀。这部电影在质疑韩国教会的世俗化,指控“廉价的福音”并未给许多基督徒带来真的救赎吗?最后一个镜头,申爱从精神病院回到家中,在宅院中剪头,镜头定格在她脚边一个角落,一个破烂却有阳光照着的角落。想起牧师妻子在店里向她传福音时,说每一缕阳光都有上帝的爱。申爱跑到一个光线很强的角落,转头问,那么这里有什么。
最后这个镜头,延续了这个问题,经上说,“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那么一个破烂的角落,就算被阳光照着又怎么样呢。对此时的申爱来说,就算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怎么样呢。刚好看到杂志上有篇李沧东的访谈,题目是“我不相信幸福”。
关于饶恕,在这半个世纪韩国的宗教复兴中,有过两个类似的著名故事,构成了这部电影质疑与探讨的一个时代背景。一个例子在60年代,一个富有的韩国寡妇,独生子被杀。她经历挣扎之后,去法院要求释放凶手,并表示愿意收他做儿子。她也写信恳求总统特赦,最后凶手被特赦,一时震动韩国社会。当时美国总统约翰逊也致信这位夫人,称她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性。另一个例子在90年代初。朝鲜女特工金贤姬,为破坏汉城奥运会,于1987年11月28日奉命炸毁大韩航空858次航班。机上115人全体罹难。金贤姬在狱中忏悔认罪,被判死刑后,狱中牧师带她信主,为她施洗。1990年4月,总统卢泰愚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宣布特赦这位26岁的女恐怖分子。
没有这一连串的饶恕与和解,就难有今日的韩国社会。导演要质疑的,其实不是这些更新了韩国历史的真实见证;而是一个罪人的悔改,一个受害者的饶恕,真那么容易吗?常听人说,圣经教导人有信心就能得救,这太轻便了。但一个信字,谈何容易,不然你来试试。申爱的故事,显出救赎的艰难,实在难到人的任何努力都无能为力。
林语堂曾在自传中说,有三种基督徒,一种因犯罪而悔恨,渴望免于良心的责备。一种因痛苦而需要安慰和逃避。还有一种,他们了解自己所信的为何,然后真心信靠所信的那一位。林先生说,前两种都可以是信仰的开端,却都还不是真的信仰。
在这部电影中,那个面对受害者毫无悔恨的杀人犯,正是第一种。耶稣说,圣灵来了,要叫世人“为罪、为义、为审判,自己责备自己”。没有真悔改的平安,不是真平安,只是精神的按摩和灵魂的桑拿。而申爱似乎是第二种,她以饶恕作为在被饶恕者面前一个胜过苦难的高台。因此当对方说他也相信上帝时,等于破碎了她自以为义的假象,令她从饶恕的心堕入怨恨的谷。
因为同样的,没有真悔改的饶恕,也不是饶恕,而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耶稣说了一个比喻,一个人欠一千万两银子,主人免了他的债。他出门遇见欠他十两银子的同伴,却狠心把他下在狱中。所谓饶恕,就是承认自己欠的一千万两蒙了赦免,于是甘心情愿免去别人所欠的十两。所谓饶恕,就是看见上帝的恩典,于是主动放弃处置过错方的权利。所谓饶恕,就是靠着信心的搀扶,可以胜过处境,选择不再活在过去。于是每一天都可以是新生命的开始,每一缕阳光都可以有意思。
记得去年在一个夫妻小组中,有三个问题,第一,小时候谁教导过你最多关于饶恕的事?第二,小时候最记得一次说“我错了”的经历;第三,在现实生活中,有谁是你饶恕的榜样?可怜啊,我的回答竟都是没有。除了“忍字头上一把刀”,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饶恕。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令我痛苦的从来都不是苦难,而是我是否配得上这苦难。若我遇见一个申爱,我不会说,来,跟着我做一个祷告,你就可以得救。我会说,从来赞美都发自死荫的幽谷,从来信心都降在独自一人的旷野。
Are you ready?
2007-10-24
5 ) 今生的骄傲
今生的骄傲
——李沧东电影《密阳》
石衡潭
李沧东的电影《密阳》刺痛了不少人,也惹恼了不少人。这是一部涉及基督徒生活的电影。信的人认为它拿信仰开刀,亵渎了基督教;不信的人幸灾乐祸,或者更加坚信自己的不信了:一切都是谎言,哪里有什么上帝!
先不论这部电影的思想艺术价值如何,我认为它至少是真实的。片中反映的是真实的人性状态,也是真实的信仰生活。对于基督教信仰与信仰基督教的人,人们总是以忽高忽低的眼光去看待。有人远远地报之以不屑,有人走近了横挑鼻子竖挑眼。其实,在不屑之中有惊惧,而挑剔则往往是由于期望值太高。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人的不信与浅信。
信仰是什么呢?信仰是固有的颠倒,是习惯的改变,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接受信仰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呢?是自我,是自我中心的观念与意识;而自我中最顽固与最强大的又是什么呢?是人的骄傲。
《密阳》讲的是一个骄傲被粉碎的故事,包括其怵目惊心之过程与惨不忍睹之后果。
李申爱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这种骄傲是骨子里的,自然也会通过她的一举手一投足表现出来。骄傲的人就是生活在自己所建构的世界中的人,就是自以为是的人。当然,每个人表现骄傲的方式可能不一样,每个人所引以为骄傲的资本也各不相同。面对地处偏远的密阳,来自首都首尔的李申爱自然有足够的骄傲资本,何况她还是首尔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所以,她自信能够在这里找到心灵的安慰,也可以寻求事业的发展。对密阳人的居高临下从一开始就表露出来了,初进服装店,她就觉得这里装修老土,采光不好,建议店主重新改造,让那个老太太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应对。她对一心爱慕她追求她的修车店老板金宗灿更是颐指气使,随意驱遣。金宗灿对她跟前跟后,为她忙左忙右,她视为当然,受之泰然,却不给他一点点鼓励性的回应,甚至都从来没有过好颜色。就是她对丈夫的爱情也主要是出于一厢情愿的想象与虚构,而非真正的水乳交融,情之所至。她的胞弟就曾经好心劝告:“其实姐姐真没必要这样活着,姐夫还不是为了别的女人死了的 …… ”可是她不但不相信,还生气地阻止弟弟继续说下去,并让他迅速打道回府。丈夫去世后,她毅然决定离开首都去丈夫故乡——密阳定居生活并开办钢琴学院,这也是出于骄傲。这不是对丈夫之爱的自然表达,而是向别人展示自己对丈夫的爱。丈夫并不值得她这样去爱,可她却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夸张自己的爱。凡事不做狠不做绝就不是她李申爱。
骄傲并没有带给她所想要的一切,而是成为了她的悲剧之源,其实,她丈夫之死也应该与她的骄傲不无关系,这点我们就不去深究了。由于骄傲,她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到处说自己要购买地产,要开办钢琴学院,毫无防范之心,殊不知这简直是在引诱贪婪,催生罪恶。正是在她大搞公关,欢庆成功之际,她心爱的俊儿遭到了罪犯的绑架。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放在家里那么长时间,这本身就说明她的母爱很成问题了。而在事情发生之后,她首先不是报警以寻求帮助,而是自己拿钱去应付。这同样是出于骄傲,她以为自己能够搞定。在给指定的垃圾箱投放金钱之际,她还自以为高明地拿出来了一大把。第一次与罪犯的较量失败后,她本想去寻求金宗灿的帮助,可是当看到他在那里伤心痛苦地独自歌唱时,她却又转身离开了,不知是对他内心鄙夷,还是怕惹上了甩不开。这样,她就错过了营救儿子的最好时机,而等她最后报警时,儿子已经葬身水库了。儿子的死,并没有摧毁她的骄傲。她对待儿子之死的方式也是骄傲的。她回避了已经被抓获的那个罪犯——儿子的老师,这是某种骄傲在起作用,她还没有想好怎样来应对他。儿子的奶奶等亲人都痛不欲生,哭成泪人,她却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对亲人们的指责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可能不屑或不愿以这种太寻常太普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绝望与哀伤。
一个人可以坚持骄傲,但一个人却难以抵抗绝望与哀伤。在她悲痛欲绝摇摇欲坠之际,她在骄傲中一再拒绝的神之大爱再次向她涌来,那是从教堂飘来的赞美歌声——《如今在爱里》,她情不自禁地奔向美妙乐音所出之地。“主,我已蒙恩,因你已收纳我。如今在爱里成为你的儿女。你拯救我,安慰我,你听见我心呼喊,……”她终于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大喊。这是她放弃人的骄傲,真心向上帝投诚。“我要永远赞美你圣名,向你献我一生。”她从上帝那里得到了安慰与释放,生活也就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开药店的牧师太太曾经给她说:“这每一缕阳光下,都有着上帝的旨意。”可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通:“哪有什么,这不就是阳光嘛!”现在,她忍不住要把这番话给自己每一个朋友分享,她也在传福音了。她看到罪犯的女儿受地痞流氓的欺负,心中有所不忍,随后,她就萌生了去监狱探监并亲口对他说自己已原谅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人真实的改变、真实的感受,要是没有她所认为的那个意外,可能结局也会非常完美,并且十分动人。可是生活总是偏离人们的想象与设计,而给他们提出新的难题。当申爱带着野花怀着激动进入探监室说出那番让自己也感动的话时,那个犯人却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自从进入监狱后,在自己母亲的影响下,他也信上帝了,他相信上帝已经赦免了自己的罪,他每天还在为死去孩子的母亲而祷告。这一场景再次令她无比震惊与愤怒,她一下子僵在那里:“我这么难过,那个人却说他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原谅和救赎。”“我都还没说原谅,上帝怎么能在我之前就已经原谅宽恕他呢??”一出监狱,她便在阳光下昏厥了,那朵她亲自采摘的本来要送给犯人的野花也落在了地上。回来之后,她就由对上帝极度的感恩变成了对上帝极度的仇恨,这一仇恨又通过一系列歇斯底里不遗余力不计后果的行动表现出来。她在教堂击掌拍桌干扰秩序,让信徒们不能祷告;她到音像店偷CD,拒不承认,还冲撞店员;她闯入大型布道会音响间,用偷来的Everything is fake(《一切都是假的》)的流行乐来替换牧师祷告时用的赞美诗,破坏布道会;更有甚者,她引诱牧师,把他带到荒郊野外行淫,还自以为得计地说:“看清楚了。”她还朝着深夜聚集为她祷告的信徒家里扔石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逆转?到底是信仰本身为假还是她自己的信仰不真?信仰对此时的她就无能为力不起作用吗?这正是李沧东借着她要向教会与社会提出的问题。其实,问题的症结仍然在于骄傲。如果在相信上帝之前,她的骄傲是理性的骄傲、感情的骄傲、属世能力的骄傲,那么,在相信上帝之后,她的骄傲就是道德的骄傲、灵性的骄傲、属灵能力的骄傲。如果说以前她所作的一切是要显示自己对丈夫的爱有多么深,那么,现在她要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则是自己对罪犯的宽容是何等的大。虽然属灵身份不一样了,但她内在的镜像还是没有变,她还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与方式来安排生活。尽管信徒和牧师都一再劝告她:不要贸然采取这种方式去原谅,可她对自己的能力确信不疑,并坚持一意孤行,结果是一败涂地。其实,这不是上帝的残酷,而是上帝的公义。上帝早就看穿了她的骄傲,上帝所要对付的正是她的这种骄傲。世俗的骄傲去掉了,灵性的骄傲又上来了。人可能掩饰的很深,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他还相信自己很真诚,但一切都瞒不过全能全知的上帝。上帝要用一个个事件来将我们的本性显露,上帝又要用一次次打击来将我们炼净。“神啊,你曾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如熬炼银子一样。”(《诗篇》66:10)“鼎为炼银,炉为炼金。惟有耶和华熬炼人心。”(《箴言》17:3)
那么,上帝有没有权柄在申爱原谅之前原谅罪犯?又应不应该如此原谅呢?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第二个问题也是理所当然。上帝有权柄原谅与不原谅我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欠上帝的,而上帝不欠我们任何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罗马书》3:23)上帝因着他的慈爱与怜悯,原谅与赦免了我们的罪,我们所应该对上帝怀有的是无尽的感恩。至于我们与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只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间的区别。而申爱对待犯人的态度就像是《马太福音》中那个欠了主人万两银子的仆人对待欠了自己十两银子之人的态度,她忘记了主人已经免去了她万两银子的债,却揪住那个欠她十两银子人的脖子不放。她要自己为主自己为先,她不要放弃这个原谅的主权。当然,受过伤害的人要转过这个弯来很不容易。申爱也有权利向上帝发问,向上帝申辩,甚至跟上帝较劲,但她最后应该像约伯一样谦卑下来,承认上帝的主权,顺服上帝的旨意;或者像大卫一样小心谨慎:“耶和华啊,我的心不狂傲,我的眼不高大。重大和测不透的事,我也不敢行。”(《诗篇》131:1)上帝就是上帝,他有权柄不征求我们的意见就按己意行事,上帝也无需一定要让我们理解他的作为。“深哉!神丰富的智慧和知识。他的判断,何其难测,他的踪迹,何其难寻!谁知道主的心?谁作过他的谋士呢?”(《罗马书》11:33—34)
当然,这里有一个问题是那个犯人的态度。他过于平静了。真正的忏悔不应该是这样,我们虽然获得了神的宽恕,可同样应该取得人的原谅。耶稣教导说:“所以你在祭坛上献礼物的时候,若想起弟兄向你怀怨,就把礼物留在坛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后来献礼物。你同告你的对头还在路上,就赶紧与他和息。恐怕他把你送给审判官,审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在监里了。我实在告诉你,若有一文钱没有还清,你断不能从那里出来。”(《马太福音》5:23-26)
申爱后来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来抗拒上帝,发泄对上帝的怨恨,她的割腕自杀也是冲着上帝来的,所以她仰天发语:“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上帝当然看到了,不过,上帝不与她斗气,上帝还是垂怜她,保全了她的生命。她终于开口向人求救,这也还是在向上帝的低头。最后,金宗灿接她从医院出来回家,中途去理发店理发,不巧给她理发的恰好是已经成了发廊妹的犯人女儿,于是,申爱又突然罢剪出店,幸好随后又遇见了服装店老板娘,她终于接受了申爱的建议,重新装修了店面,这让申爱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片末的镜头是:申爱坐在阳光下,让金宗灿给她剪那已经剪了一半的头发,丝丝发缕掉下来,被微风吹到了泥地上,轻轻颤动……这个镜头意味深长:她又走到十字路口,是欣然接受上帝播洒的遍布全地的灿烂阳光?还是继续蜷缩在自己内心编织的阴暗角落呢?
《密阳》所引起的惊惧反映显露了人们对基督教信仰与信仰生活所存在的错识与误区。其实,基督教不是廉价的福音,上帝也不是满手糖果的圣诞老人。不是一信上帝了,就什么都好了,万事大吉了。信仰的历程中,仍然有陷阱,有旋涡;有诱惑,有试探;有挣扎,有困惑。牧师也是人,他们也有软弱,也会失足犯错误。信徒更可能由于对神的旨意不了解,对自己的认识不清楚,从而摔跤跌倒失败。在人性弱点中,最难对付的是骄傲;在信仰生活里,最需要的是真诚。我们要认清自己的本相,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虚张声势,更不要行在上帝前面和外面。“然而我们到了什么地步,就当照着什么地步行。”(《腓立比书》3:16)而无论我们沦落到何种境地,上帝还是愿意张开双臂欢迎回来,只要我们真心悔改,承认他是我们的主。“神所要的祭,就是忧伤的灵。神啊,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诗篇》51:17)
6 ) 李沧东访谈:绝望的叙事者【译】
作者:Andrew Chan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李沧东在形容他的创作过程时,用了「绝望」这个词语。对于任何了解他作品的人来说,这不该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1997年,43岁的他推出了长片处女作《绿鱼》(在此之前,他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小说家),自那以来,这位伟大的韩国导演,一直展现出自己对于黑暗的趣味。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在他那些最为无情、残酷的作品里,他处理了如下主题:祖国近来的压迫史(《薄荷糖》)、对女性造成的性侵害(《绿洲》与《诗》),还有一位年轻人在日益神秘的世界中感受到的绝望(《燃烧》)。他采用的是一系列不详的题材,他还为自己的作品赋予了完美主义的艺术水平,这一切为他的作品赋予了一种特质,仿佛每一部影片都出自一场伟大的斗争。在2010年的《诗》与他根据村上春树作品改编的《燃烧》之间,隔了八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李沧东放弃了一些项目,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最能激发紧迫感的项目。最终,他的选择似乎是对的:这部作品为他赢得了职业生涯中最广泛的好评。这部作品涉及了许多最近的人与事,譬如唐纳德·特朗普、阶级差异、大男子主义以及朝韩之间持续不断的冲突。这一切让这部惊悚片非常贴合当下这种毁灭性的政治形势。
上周,李沧东参加了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回顾展——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访问纽约。借此机会,我与他谈了谈对于电影和文学的热爱,以及他成为叙事者的原因。
记者:你在电影院看到的第一部印象深刻的作品是什么?
李沧东:那是在六十年代,我大约十一岁的时候吧。有一部动画片在韩国上映,讲述的是一个叫洪吉童的角色的故事。他有点像韩国文学中的罗宾汉,这个形象起源于一部古老的、古典时期的小说。我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期待这部电影的上映,所以我也特别想看。但是,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没有足够的钱,没法买票。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所以他给了我票钱。我去了剧院,那里挤满了孩子。我加入了队伍之中,但当我越来越接近售票厅的时候,我开始有了一种感觉:我真的不想再看这部电影了。我无法肯定这种想法的缘由。我一度很想看那部电影,但就在我发现自己不得不买票的时候,我就想从那些孩子中脱离出来,做一个独立的个体。
最终,我去了隔壁的剧院,那里正在上映(理查德·布鲁克斯的)《吉姆老爷》。我甚至不知道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但我决定去看一下。当时我太小了,所以我很难理解那部电影。它太黑暗、太可怕了——大海和暴风雨啊!这是一家比较老旧的、二轮放映的剧院。那里的观众没有那么多,当然,观众里也绝对没有孩子。我独自坐在黑暗中,充满了恐惧与焦虑。当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意识到主人公正走向不幸的命运之中。这实在是太难忍受了。在这之前,我也看过电影,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自己选择电影、购买影票,这是一种原始的体验。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恐惧与共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记者:那时候你可以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李沧东:如果你问的是那些影响我的电影,我可以说,很多电影都和你眼中的「杰作」没什么关系。《吉姆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虽然它改编自一部伟大的小说,但它其实并不能算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尼古拉斯·雷的那部《北京55日》也是这样的例子,这部作品我也非常喜欢。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可能才发现你印象中的那种“伟大”的电影。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岁之前吧,韩国有一个制度,每一部外国电影的引入都必须经过政府的批准,就像中国的制度那样,所以我们很难看到这些电影。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三十多岁了,我开始看到了这些伟大的电影——当然,只是通过盗版。当然,在这一时期,有很多导演影响了我,比如卡萨维蒂。
记者:在你成为电影导演之前,你写了很多成功的小说。你用这两种艺术形式表达了自我,你能谈谈两者在表达方式之间的区别吗?
李沧东: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家人在不断地搬家,我们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交朋友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我写小说是为了与外界的某些人交流,虽然我可能并不知晓他们确切的名字和面孔。无论我采用何种形式,这种目标都未曾改变——我渴望交流。其实,在几年以前,我又开始写小说了。我写了好几个月,但我发现这太花时间了。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我不仅无法写出一部小说,也无法拍出一部电影。我总是想要写作,但在那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拍不了电影。
文学与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当我写小说的时候,我期望某个读者与我一同经历一系列的情感,但在拍电影的时候,我想影响更多的观众。对我来说,写小说就像是写情
记者:在《诗》与《燃烧》中,主人公都可以算是新人艺术家。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努力,他们试图弄清楚的是,艺术创作的活动该如何去适应这个狂乱的世界。
李沧东:是的,这些角色的自我认同是很重要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是艺术家。他们作为艺术家向这个世界提出问题。《诗》的女主角努力想让一首诗走向世界:她苦恼的问题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即便她因为痴呆症失去了语言能力。而《燃烧》的男主角凝望着这个世界,他想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故事是有意义的。这两部电影都聚焦于艺术家的处女作,这种首创性是很重要的:这是艺术最为纯粹的时刻——艺术家在寻找艺术的本质。在村上春树的故事《烧仓房》中,主角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牌作家了,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在电影中,这个男人还不能算是一个作家。他还年轻,他刚刚起步,这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加敏感。
记者:有趣的是,这两个角色在非常不同的年龄开始创作他们的第一部作品。你是否曾经想过,如果你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拍摄电影,你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对待电影创作?
李沧东:你很难去推测这种可能性。如果我从小就出身于电影业,上过电影学校,我想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我有时会观察周围拍电影的人,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电影是最重要的东西。电影对我来说可没有这么重要。其他的一些东西要更为重要,我不知道如何确切地定义它们,或许是这种沟通的想法吧。不管它是什么,我考虑的并不是艺术形式本身。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仍然觉得自己很像《燃烧》的男主角,他总是在想,他写出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走向世界。虽然我是个年纪比较大的艺术家,而且我是在职业生涯晚期才开始拍电影的,但我仍然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一些艺术家以你特别感兴趣的方式探讨这个问题?
李沧东:很多艺术家拍电影的方式和我不一样。有些人和我是同代人,比如说侯孝贤,我特别喜欢他的早期电影。我在一些导演那里感受到了某种私人的联系,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其中大部分都是亚洲导演,比如侯孝贤、贾樟柯和是枝裕和。每当我观看一部好电影,特别是一些不知何故被吸引的电影,我就会感觉自己在和导演交流。不过,说实话,虽然我经常从电影中获得激励与灵感,但真正对我产生最大影响的还是阅读,读书最能让我产生创作的欲望。我经常受到年轻作家的启发,不过如果让我回忆这些年来阅读的作品,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名字仍是卡夫卡、契科夫、福克纳、海明威。如果更接近当代的话,我还可以说出雷蒙德·卡佛。你可以说,对我来说,文学是一种通道,我可以通过它来思考世界。
有时天使是以怪大叔的样子出现的。杀戮你的和救赎你的,都是身边人。可惜人总是不喜欢平视,而总想通过仰望获得解救。
他都说已经被原谅了,我还原谅什么?在我还没原谅他之前,上帝怎么可以就那么原谅他了呢?
大韩民族特色主义基督教。
阳光、白云、蓝天,她选了个好日子去刺杀上帝。踢开门,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上帝露出笑容,手上拽着用来算命占卜的塔罗牌,恭候她多时。
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需要信仰,但是信仰谁都知道它不是真的…“《密阳》之中的信仰问题,或者说是对于宗教、信仰的怀疑,似与上帝无关。那些揪心的痛楚,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仍然是人间舞台的一出苍凉悲剧,在李沧东的镜头中,这样的悲剧依然未有一个了局,未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未有拯救之光的来临…”
1.全度妍细腻动人的表演牢牢抓住我的眼球,戛纳影后实至名归;2.手持摄影+长镜头+极少量配乐,李沧东冷峻的诗意现实主义;3.含蓄蕴藉的细节处理,反煽情,需全身心融入的观影体验;4.有反基督教成分,但李申爱在苦难,虚荣,宽恕与仇恨中的心路历程更重要;5.结尾对角落一缕阳光的凝视,大爱。(9.0/10)
一直装睡,竟然会无法苏醒;假装迷藏,真的能把人弄丢。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击碎虚伪的空窗,呕出道德的秽物,剪短烦恼的青丝,割破无望的经脉。用肉体引诱虚伪,用灵魂唾弃道德,镜子里如遗像般心死,阳光中似鬼影般复活。密阳站像阴阳门,伴着圣歌有人以为来到天堂,却葬身地狱,可这里并没什么不同。
【B+】电影的主题既非讽刺宗教,也非宽恕与原谅,它所展现的是一种错误人生,女主将自身生活的缺陷永远寄希望于他物拯救,先是男人,后是居住地,再是上帝,不断的自我欺骗和逃避终导致一次次崩盘至谷底。“密阳是个什么地方?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别,人生活的地方哪都一样。”这句台词直指核心。
多数人仅有自救的动机,而没有自救的能力。最后还是要依靠“关系”,抓住他人他物伸出的稻草,尽管正是这根稻草曾经把人推向深渊。
只有恨能让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更坚强的活着,信仰太美反而容易破坏
长。
一个女人,寻找平静,失去平静,又找回平静的过程。密阳,秘密的阳光。孩子是她的密阳,宗教是无法面对后选择的逃避。最后,生命中的触底反弹,没有原谅、没有救赎,只是找回了密阳。这个女人的心理历程是一个圆,内里有了东方哲学的禅意。
大赞女主角的表演
惨片,女主演得好。宗教神马的是浮云就对了,现场配乐版圣歌那一幕简直是集体神经病发作……这片似乎在说“男人蠢就蠢吧缺就缺吧低俗就低俗吧只要没安坏心真心对你好就可以了”大脸叔其实就是性子直一点EQ低一点啊……小镇生活太可恨了
与上帝决裂,与生活和解。
重看。在申爱辨认儿子尸体之前,镜头从车里望向天空,与全片的第一个镜头几乎相同,那是他们刚搬到密阳时对这个小城的畅想,之后哀伤的音乐响起,镜头远远地跟随着申爱近乎虚脱的身体,我们无须通过表情得知真相,声音预示了一切。信仰的坍塌等同于生命的重建,电影的重点不在于悲恸,而在于冒犯。李沧东的镜头拥有极为强大的自主意识:在申爱濒临绝望的时刻以微弱的速率推近试探着情绪崩溃的红线,在申爱感激于上帝对她救赎的时刻又冷漠而戏谑地拉远,它兀自闪躲或凝神注视,对观众形成如军令一般的感召,正如上帝对申爱的救赎/冒犯。而我们究竟应该接纳还是对抗这股力量?它对此不屑一顾。全度妍完成了一次凯特·温斯莱特《幻世浮生》式的表演。
宗教这个东西根本就是无法自洽的,电影对于人心人性虚伪揭示很有功力。
归根结底还是韩式的慢动作,只是掺杂了宗教的意味就换了一股味道。似乎有很多东西在讲,也确实讲了不少东西,但每每都点到即止,缺少深度,唯有全度妍的演技堪称精彩。★★★☆
李沧东能把苦情戏拍得这么深刻,简直就是当代伯格曼啊有木有!画外空间的使用太赞了,结尾甚为美好。
当普通的救赎片去看的,没想到这么丰富、残酷,非常震惊。监狱一场短短几句话道明信仰从建立到突然坍塌的过程,实在久久难忘。给上帝献出自己前,应该不做任何要求吧。韩国作为资本主义已经相当发达的一个国家,基督教普及率也非常高,其实挺难判断李沧东的态度,最后有点“上帝就在身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