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之州

有一种说法认为，亚伯拉罕一神教信仰在体系的完备性上是优于其他宗教的。然而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在这一神教的两千年历史中只看到了狂热、排外、仇恨、血腥和不宽容。从用蚌壳割碎亚历山大的缪斯女神希帕迪亚，到因为教义的些微差别而将德意志大地烧得赤地千里的三十年战争，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对耶路撒冷城内异教徒的血腥残杀，到西班牙殖民者以上帝名义在南美犯下的暴行，再到今日同出一脉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在中东以斩首为乐，这一切干了又流的鲜血、一切斩了又斩的头颅、一切放下又拿起的枪炮，只不过是为了争夺一个不可捉摸的“至高存在”丢在人间的名为“得救”的“带点软骨的火鸡腿”。

片中官僚主义可笑逻辑下ATF格杀勿论、良莠不分、甚至最后连人质都枪毙了的“俄式营救”“俄式逮捕”固然是荒唐又可怕的。当年轻的邪教女信徒手足无措地挥舞着手枪，半是胁迫半是哀求地想要说服几小时前她们打算兴高采烈地处死的人质配合她把她幼稚的弟妹们转移出去时，若是观众生不出些“生灵何辜”的念头，那道德水平恐怕也比片中邪教徒高不到哪里去了。当她们好不容易跑出庄园举手投降时，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两颗不由分说的爆头子弹，令人唏嘘。

然而，尽管我一贯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一个恶毒的说法，但这批“可怜之人”却完全是因其“可恨之处”咎由自取。当面带笑容的信徒们在布道中听到肆虐世界的饥荒、天灾和死亡时，非但没有同情和怜悯，反而为他们的上帝大手笔地抹去“罪人”拍手称快时、当被问起谁是撒旦的使者时，看似天真无邪的稚童都毫不犹豫地答道“同性恋者”时、当他们双眼喷火、义愤填膺地将同性恋者五花大绑在十字架上用手枪灌顶处决时、当消防大喇叭播放的号角音响起时，神志清醒的邪教头子和信徒们满心欢喜地迎接他们翘首以盼的“这邪恶世界的”末日终于到来时，他们又可曾把他人当作人类对待？片中邪教头子不紧不慢地说出杀死同性恋好比杀死昆虫，因而不犯不可杀人的戒律时，我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西班牙宗教审判庭的火刑柱，是萨勒姆女巫审判时的水刑室，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的毒气室，是黎巴嫩长枪党的万人坑。影片中虚构的场面，和现实中真实的暴行，就这样以奇怪的方式交叠在一起，仿佛宣告着，尽管今日他们不再敢于公然开设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不再敢于因有人说地球绕着太阳转便将其活活烧死，不再敢于公然在萨勒姆只因女子容貌美丽就指控其为女巫，然而，那些两千年来一以贯之的狂热、排外、仇恨、血腥和不宽容却依旧深深植根于他们的信仰中。

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世俗化的国家中。世界末日、最终审判、七个封印是否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只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意志是否想要这样做。然而，我们要时刻记住的是，这场理智与狂热、宽容和排外的斗争已经持续了两千年。没人知道它是否还要再持续两千年。或许，真如影片中所说，当人们只是简单地相信了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会做出更荒唐的事情来。我们更要警惕的是，高举理性、启蒙和科学的旗帜、向宗教狂热第一个发起冲锋的的伟大历史运动——法国大革命，最终却也造出了罗伯斯庇尔的人头滚滚。谁又能说，这种狂热情绪仅仅是亚伯拉罕一神教、仅仅是宗教这种特定的精神活动形式中所独有的东西呢？

这场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理性的高墙外，注定是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