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巴

桑巴是一种舞蹈的名字，它给无数的人带来狂欢的理由；桑巴也是一个人的名字，它让人颓丧，感到疲惫。

桑巴从非洲来到法国，十年辛苦却换不来一张长期居住证；爱丽丝从光鲜的大公司跑出来休养，却总也跑不出狭窄的城市、狭隘的心境加于她的折磨。一个想进，一个想出。

世界就是如此荒谬，无力的抗争，无力的逃脱，却还是无力地生活下去，在这个表面的“无力”背后，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知疲倦的“蛮力”，推动着每一个人流中的个体向前走着。

影片以桑巴的视角展开全局，流畅的镜头推移带我们进入到了一个移民的世界，一个充满了憧憬、希冀、躲藏和周旋的地下世界。不要穿休闲装，不要逃票，不要在六点以后乘公交和地铁，不要带民族首饰，要穿西装，要拿公文包，要带杂志。这才像一个法国人。桑巴叔叔的“教育”似乎很有道理，实则暗藏了外来户们想方设法掩藏身份的处境：既要像是本地人，又无法摆脱血统给自己留下的印记。约拿也是如此。成千上万个移民都是如此，尤其是非法的。

突如其来的爱意冲散了桑巴困苦的生活。爱丽丝从不在乎身份与地位，于她而言，长期以来的工作压力才是敌人。抑郁许久不得放纵，也许爱丽丝的生活所缺少的正是“桑巴”。误会，争吵，恋人间的分分合合，编剧并没有在故事的突破性上给予过多的探索，轻松的笔调也许是意在强调对于矛盾和冲突的化解，不管是身份认同，还是爱情琐事。

桑巴叔叔对于衣着的看法的确“自成理论”，而桑巴的幸运球衣则彰显了桑巴对于自身身份的认可和文化自信。桑巴作为较年轻的移民，与思想保守的叔叔形成了对比，他不吝用一个又一个假身份来作为掩护，但他也怕“忘了自己叫什么”，对冒用名字的陌生感让无数个“桑巴”逐渐丢掉自己的身份，慢慢被当地文化所侵染。这是移民的恐惧，也是被移民者的恐惧。

反观同样来自非洲的威尔森，他“坦诚地”公开自己外来者的身份，却又借用巴西人的身份来博得人们的好感。不排除出于故事的协调性而在威尔森身上加入喜剧元素，不过对于阿尔及利亚和法国的双重逃离的确以戏谑的姿态表明了外来者在精神上的脱离。

爱丽丝与桑巴迟来的吻是全片的点睛之笔。当爱丽丝有些迟疑到最终领悟桑巴的意思时，两人“正式地”进行了一次“现代的”“告别礼仪”，这个吻代表了爱丽丝对桑巴的接纳，代表了法国对于外来文化的包容和接受。随后，我们看到了爱丽丝在西服下穿着桑巴的幸运服，亦即两种文化的互融共生。

影片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确爱丽丝生发情感的动因——对于爱情故事来说，这并不是必要的，但当触及到地域、文化、情感、家庭等诸多因素时，主人公毫无来由的好感难免有些站不住脚。导演给了桑巴一个圆满的结局，银幕前的观众却恐怕各有所思。影片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为弱者发声，这本无不妥，但是一味地接受如同一味地排斥一样毫无道理，这既不能指向外来者的真正心理，也不能诠释当地人的全部感情，而到了最后，终究也无法解决外来者的地域归宿与身份归属问题。

同属于非法移民题材的《勒阿弗尔》，就巧妙地化解了这个问题。没有生硬的爱情桥段，阿基·考里斯马基以一贯的聚焦小人物的视角来讲故事。质朴、低调的影像展示了一个仿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复古、怀旧的气息将人拉进至画幅中，成为主人公命运的共同体验者。在男主角将男孩送走后，岸边依旧有搜捕的巡警，只不过在人世间的温情中，终归有着比搜查非法移民更重要的事。

桑巴的故事告一段落，当他不再注重法式外衣，走向全新的生活时，我们却很难肯定其他移民能够拥有相同的好运气。

桑巴希斯问来自布拉柴维尔的约拿“你叫什么？”

“我叫约拿，与《圣经》里的一样。”“我叫桑巴，跟巴西国舞一样。”

奥利维·那卡什的《桑巴》（又译《巴黎遇见爱》2014），把一个本来极为苦闷的难民话题，搞得煞是逗乐。让人想起二十多年前的《绿卡情缘》，只是没那么高大上，但如一的生趣。

桑巴希斯来自塞内加尔的达喀尔，也就是那个拉力赛的终点站。桑巴的父亲死于一起建筑事故，辍学的桑巴离开母亲和妹妹，偷渡到巴黎投奔叔叔。来了10年，一直在餐厅打工，本来要升职餐厅食材采购员，却因自己天真地前往移民局申请合法居留，而遭到逮捕。原因是他之前申请的居留早已被驳回，只是他从没收到那份信函。

被关押的桑巴跟约拿同处一室，二人成了惺惺相惜的难友。由夏洛特·甘斯布出演的艾莉丝，作为一名为难民伸张权利的志愿者，跟着女同事来到桑巴的关押地，询问情况。桑巴跟艾莉丝单独相处中，似乎都找到了某种微漾的感觉，但还不清晰。艾莉丝帮他找到了他在餐厅做工的叔叔，拿到了桑巴的一些证明。叔叔拉莫那说我侄儿是一个好人。他让艾莉丝给桑巴带去两块马龙卡，却给艾莉丝吃掉了。

在听证会上，桑巴的表现不尽人意，他埋怨衣服没给他带来好运。但不久，他就被释放了，他不敢相信，我可以走了吗。女警员微笑地说，是的，但你仍是非法移民，你必须马上离开。他指着前面的客机笑着说，那好，我就坐着这架飞机离开。当然，他不会离开，好不容易出来。何况他还负有给难友约拿寻找他女友的使命。

约拿在西班牙农场做工时，被移民局追查逃跑中，一个名叫葛希亚丝的女孩救了他，后来她也来到了巴黎，在一家美容院打工。几经周转，桑巴找到了她，二人寂寞难耐，竟然睡了一夜，这让桑巴很是懊悔和内疚，这哪叫朋友做的事呢。约拿打电话来，他总是说没找到她，气得约拿跺脚。

虽然艾莉丝和叔叔都忠告他必须处处小心低调，不要惹事生非，但他还必须找工作。在志愿者中心，艾莉丝放下手头的事，找借口跟同事换了一下，好不容易跟桑巴面对面，却被桑巴醍醐灌顶地骂了一通。这让她忍无可忍，一同吼叫起来。无以开解地对骂停下来，桑巴动情地紧紧拥抱她说“对不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拥抱，与其说让艾莉丝对这个粗壮的男人有了异样的感觉，不如说有了更深的体味，或是彼此那种漂泊太久后靠了岸的期许。

桑巴好不容易找到了份夜间商城安保的工作，却被人无故殴打，生怕被警察抓到，只得找到艾莉丝。艾莉丝帮他擦净伤口。桑巴说自从进了收容中心，我就进入了人生的低潮，因为一个女人……艾莉丝接着说“我知道了，但我还不确定”。没想到，不识相的桑巴竟然说，不，我是说约拿的女友，我竟然做出那种事。

这让艾莉丝很是难堪。好在桑巴改口说我也喜欢你，真的。艾莉丝终于袒露心迹。她说，之前在一家人力公司工作，一天到晚都是工作，搞得筋疲力尽，睡不好觉，只得吃安眠药，这15年，让我没有朋友，没有情人，每天面对自己，终于有一天让我抓狂，用手机砸了一位男主管，还撕扯了他的头发，之后进行一段时间的治疗，听音乐，画水彩画，做义工。

“那你现在做义工，是不是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她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吧。桑巴问她有什么嗜好，她开玩笑地说“性成瘾，当我放纵自己时，连骨头都要吞下去”。“真的吗”。这不免让人想起夏洛特·甘斯布此前在《性成瘾》中饰演的角色，那个为了性而“末日狂奔”的女孩。

桑巴清晨回到叔叔的家，叔叔怪罪他不注意自己，二人吵了起来。叔叔说你跟那个抑郁症女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这让桑巴很是生气。搞得桑巴当即收拾行李要离开。叔叔觉得说过了头，便执意挽留他，并给了他的身份证，说虽然不像，但找个吃苦的工作应不成问题。桑巴慢慢拿过身份证，笑着说“你1956年生的，我竟然不知道”。叔叔说你找个好工作，我以后也可以找个相伴的女人。

桑巴求职时，被看似玩世不恭自称来自巴西的威尔逊搞在一起。看似不正经的威尔逊，其实心肠挺好，同属非法难民。二人一起擦洗高楼玻璃外墙。桑巴说有恐高症，威尔逊却一边探着玻璃一边跟屋里的女孩们跳起了桑巴舞。

一次移民局的行动中，威尔逊带着他涉险爬楼，搞得桑巴脚抽筋，幸而没被抓住。桑巴笑着问他巴西首都在哪。阿尔及尔。我想也是。威尔逊终于说出实话，其实我叫威利德，来自乌克兰。在跟志愿者中心的联欢会上，他们跳着欢快地舞蹈，一起倾诉衷肠。

拉莫那叔叔说在非洲有一种蜉蝣生物，总是扑向明灯，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成为蜉蝣生物。玛赛勒老太的表达倒挺直接，响亮地说“用爱对抗恶魔”。桑巴说我希望能在湖边有所房子，那儿应有尽有。艾莉丝则说“接受成瘾”，这句只有桑巴听得懂的暗语。

艾莉丝对桑巴说昨夜我睡到了自然醒，没有吃药，这是我多年来的第一次。桑巴仍被她身上喷的麝香味而吸引。在威利德的鼓动下，桑巴终于鼓起勇气跟艾莉丝一起，给她按摩，让她前所未有的舒爽，却被水管爆裂而搅和。但他们终究还是被“性成瘾”的笑谈吸引到一起。桑巴跟她说的“传统与非传统”的交集，让她自是心领神会。

爱情是美好的，但现实是嶙峋的。桑巴为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从事分拣工作，自然大为不爽。更糟糕的是，约拿出来，找到了桑巴。本来他要去赴艾莉丝的约会。约拿一开始的态度似乎看不出有何反常，说自己已取得政治难民身份，拿出居留证显摆。还怕桑巴冷，就脱下外套披在桑拿身上。但好景不长，约拿原形毕露，对他就是一顿暴打，任他解释也是无益。

桑巴不但约会泡汤，还被约拿穷追不舍地逼得无路可逃。恰恰这时，警察来了，桑巴更是惊恐万分，他不顾一切地跳往河中的船舷边，没想到约拿就是不放过他，鬼上身似地跳下死死拽住他，结果二人一同落入河水中。感觉不对劲的艾莉丝来到桑巴叔叔这里，老头告诉他警察来过，说在运河上发现了桑巴的遗体。

落入冰窖中的她还没缓过气来，桑巴竟然鬼魂般站在他们的面前。原来死了的是约拿。桑巴说他得赶紧离开这个国家。他随即收拾行李。艾丝莉愁肠百转，情绪难以平复地开车送他们来到机场。二人紧紧拥抱后，艾丝莉难过地看着他背着包走开。上车后的她，看到他留下的外套，发现了约拿的那本居留证。她随即下车跑到桑巴的大巴前。

桑巴犹豫看看身边的叔叔，叔叔点点头。桑巴迅速跑下车。她说你可以用这个。他说我不能要，我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她说这是你应得的，如果哪天忘了，你就大喊自己的名字，人们会以为你想跳舞。至少，这让他转危为安。结局，当然皆大欢喜。

艾莉丝回到了原单位，升任了人力资源的主管，手下清一色男将，她得意地笑容，似乎让他们个个有噤若寒蝉之感，好像接下来要出什么昏招。而轻松的桑巴则可以自由出入马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巴黎遇见爱，虽然不对称，至少我们乐见这种挤压过后的新生。虽然不能达至世界大同，至少同处地球村的人类，拥有迁徙的自由，每扇大门都应为良善者打开。这是人类文明进化的标志之一。但不可否认的是，“恐怖分子”就藏身于这些难民之中。

现实自然比电影凛冽的多。一切都是双向的。因果相循，当年殖民地的居民，涉险过关千里迢迢地来到花花世界，争取更美好的生活，情有可原，但接连的恐怖袭击案，又让这一切变得复杂又更为棘手。鉴此，如《巴黎遇见爱》，看来是越来越遥远了。

201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