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2013

文/Aaron 　　“国土安全”这一剧名容易让人联想到24小时一类货色，但看完三季后再回头想，为什么片名不叫Homeland Security，而独以一个简单的Homeland直标其名呢？那是因为它自始至终是在探索人的身份问题。 　　 　　Brody是谁，谁又是Brody呢？他曾是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但在派驻海外作战被俘后变节了；他回国后受到英雄礼遇，官至众议员，但又谋杀了副总统，还身负一个恐袭未遂罪名；成长在基督教世界的他，因为在作为俘虏的八年漫长岁月中受到的身心煎熬，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却又在藏身一处拉美清真寺时，因一副怎么看也不像是穆斯林的面容而被阿訇出卖；在他恐怖分子的身份被揭穿后，却又意外得到为CIA效命的机会；他为CIA卧底伊朗，寻机执行刺杀任务，却又功亏一篑，不得不在伊朗电视台上攻击美国，使总统和高层决策者再不能容他；他一度被伊朗上上下下当作叛逃的传奇人物，却最终被伊朗人绞死。 　　他这一生经历了数次反复，所有的身份在取得后又复归丧失。在这个世上，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像剧中人说的，this man is broken，他已经没治了，除死无出路。他曾经意识到这点，因此主动放弃了生存意志，这种意志的坚决甚至到了违反人类本能的地步（例如，被扔进湖水里而不挣扎），但又一次次地被各种人、各种势力为着他们口中是非正邪难辨的各种政治目的而利用，到头来却空使自己的身份愈加暧昧不清、含混两可。他已经成为了“战争的囚徒”（原作名），外部的对抗一日不结束，他就一日没有自由。当听到被伊朗军事法庭判处绞刑后，他真得完全平静了。他累了，他想走——这是真实的心理活动。因为只有死亡才是他逃出战争牢笼的缺口。 　　在本季将近结束时，他对Carrie说了一个令自以为熟识他的后者都颇感惊讶的陌生的事实：自己出生在沙漠。这是一个隐喻。他是一个被放逐者（exile）。在传统共同体社会，流放是可怕的刑罚，因为这意味着这个人从此丧失了身份，丧失了在社会中的位置，不被共同体接受和承认，只能到沙漠中去等死。这不但是Brody对Carrie谈起自己出生地的真意，并且也正是片名Homeland的深意所在。哪里是Brody的Homeland呢？究竟哪里才是这个Prisoner of War的Homeland呢？答案是Nowhere but desert. 　　而Carrie在本剧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是Brody真实身份的见证人和保存人。在没有人识破Brody的真实身份(恐怖分子)时，她识破了；在所有人都误会Brody的身份后，她没有误会，换言之，在没有人识破Brody的又一重真实身份(清白无辜)时，她又识破了。因此，当Brody身处沙漠时，是Carrie陪伴在他身边；在他死后，也只有Carrie在人走楼空之时，默默地为他在CIA烈士纪念墙上补画上一颗五角星。她的这一角色被Javadi在最后一集中赤裸裸地道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Brody，都是为了在世人面前澄清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这可以说是她唯一的目的。现在Brody虽然不免一死，但她的这一目的达到了。她身边的所有人，无论曾经是敌是友，都透过她的眼睛看清了Brody。这是伟大的爱情对身份政治的部分救赎，也是唯一可以令她宽慰的成就。 　　总地来说，《国土安全》就是这样一部关于身份困惑和身份焦虑的剧，关于在荒诞世界上人的位置何在、何以自处的剧。它比《无间道》诠释的警/匪二元论的身份困惑要更沉重。如果你把它当纯粹谍战剧，说明你没看懂它，也许你只适合看国产谍战剧。我最初是因为看好奥巴马，而后者又在追这部剧，才开始看的；但现在，是因为这部剧，我才对已经让我失望透顶的奥巴马保有一点文青对文青出于同理心的好评。无论如何，Homeland确实是一部近年来空前罕见的杰出剧集，连续两年拿下金球奖最佳剧情类，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让我们期待S03在几天之后（明年1月）的第71届金球奖颁奖礼上会有什么样的斩获吧。

这部剧看这么久完全是靠惯性，我几乎快一年没看剧了，最近工作忙到逆反，就开了这部剧。大概无论开的是哪部，都会一路看下去的。从质量上说，这剧实在算不得上乘，逻辑上的bug多到数都数不过来。要是较真的话，整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无法成立，所以前两季有几集完全是当喜剧看的。这一季也没什么提高，情报都靠主角的直觉，行动都靠主角的free style, 反正主角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走程序的，合理质疑她的最后都会被打脸，说实话这样的写法导致我都有点sick of 主角了。

但这一季至少有一个亮点，就是完成了Brody和 Dana这两个角色。这也是美剧的厉害之处，不管情节怎么扯蛋，总能构建出那么几个丰满的人物，让人牵肠挂肚，仿佛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在我看来，Brody和 Dana这两个人物的故事是一体两面，套的都是成长故事的模板。

说Brody的故事是成长故事，是因为和所有的成长故事一样，Brody身上有一种天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洞中八年，被洗脑，被策反成一个terrorist，被放在美国权利中心见识politician的虚伪和黑暗，经历所有这一切，他还是天真的。

他天真得像一个从没有跟生活交过手的小孩，想要抓住一切。他想要被理解，又不想暴露自己，想要实现理想，又想要平静的俗世生活，想要热烈的爱，又想要完美的家庭，他不忍伤害他人，却也无法对自己狠心……他没有意识到这些想要里面有些是互相不兼容的。换句话说，他不明白，命运的一切馈赠，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如果他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从伊拉克带着使命回来，他就应该果断与Jessica离婚，让老婆孩子继续过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将他们卷入自己的mess；如果他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在决定背叛Nazir的那一刻，就该给自己留好后路，比如加入CIA行动，亲手结果Nazir为自己赢得一点政治资本；如果他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在决定进入德黑兰的时候就该做好告别这个世界的准备，而不是幻想任何extrication plan；如果他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允许自己跟Carrie搅在一起，在爱之如狂之前，他有无数抽身的机会，可是他食髓知味，越陷越深……

我不想说他贪婪，他失去了那么多，这样绝望的贪婪是可以被接受的。我管他叫天真，再拔高一点可以叫赤子之心。天真是人之初的本性，是初入江湖的人身上的美好品质，是所有武侠小说主角的闪光之处。主角的功能就是尽力周全，决不妥协，如此才能筑一个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梦。只可惜，Brody没有那么强大的主角光环，他所处的也不是一个恩怨分明的江湖，所以最后他只能以身献祭，救赎的也只有他自己。

Brody的经历，随便拿出一二就足够让人成为变态，可是这个人物经历了所有还是保留着一派天真，至死都想着周全，想着救赎。也是因此，他身上完全没有成年人的矫饰，他的strength，他的weakness，他的vulnerability 通通都暴露于人前。这也是他的charm的来源，你觉得这个人真实，你就会喜欢他。

我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成长故事模板呢? 因为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会舍弃，小孩子才敢什么都想要，一个成熟的人会再三掂量自己要不要得起。而Brody 是一个不愿意成长的人，他有太多的放不下。身为 Marine 的使命感，对 casualty的人道主义关怀，国家信念和人本主义，大义与小节，无时无刻不在撕裂他。他想尽力周全，可这个世界是凭他一己之力周全不了的。所以他只能死，不是一个人亡命天涯或在黑暗的洞中死，而是在全世界面前以一个agent 的身份死。他得到了救赎，却从始至终没有长成一个圆滑的成年人，他至死是一个主角。

而 Dana是成长故事的另一面，普通人的那一面。Brody拒绝走的成长之路，她踩着荆棘走过了。

我看到很多评论嫌 Dana烦, 甚至觉得她的故事线无关紧要，希望咔嚓删减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人人都喜欢看主角的故事，却对普通人的普通困境缺乏共情。

抛开青春期的一些情绪性表达，其实她是剧中唯一一个恩怨分明，甚至可以说是最有原则的一个人。

她就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孩，她希望世界黑白分明，像数学题一样，对错的标准清晰明了。所以她喜欢上别人之后，会先跟前男友了断，再开始新的恋情；所以撞了人之后，她想要去警察局自首；所以知道父亲是 terrorist 之后，她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和他有任何关联。而且她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同一个标准，绝不双标。

说白了她可能是一直被保护得太好，她的世界是简单的，主角们的那些行大事不拘小节，复杂的利益和情感联系，对她来说都太复杂，太 confusing，也太难接受了。所以在爆炸案之后，她宕机了。

可是重启之后，她迅速完成了系统清理。她很快明白人生的每一项选择都是有代价的，然后做出了自己可以承担得起的选择。她想要的，说白了就是黑白分明的简单生活，为此她愿意放弃其它世俗意义上美好的东西，绝不心存贪念。

说了最不能忍受谎言，一旦发现对方对她有所隐瞒，哪怕是热恋的人也立刻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

认识到自己不愿意留在家庭的泥沼中，就迅速割裂与原生家庭的联系，自己寻求出路，哪怕代价是在一个motel做服务员，她接受。

与家庭告别的那一集，可以说是前三季唯一的泪点，那如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般的决绝，怎么会不痛呢？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不存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黑白分明的性子，注定她不能周旋于复杂的社会网络，也注定了她成不了主角。但是我很为她高兴，她实现的是一个普通人的成长和救赎。设身处地地想想，经历她那样的人生剧变，没有沉沦，没有堕落，仍努力做一个健康的普通人，她已经做得很好的。看剧的人，又有几人有那样的勇敢和孤绝？

可以说，有 Dana 这个普通人的struggle 作为参照系，Brody 的坚持和牺牲才更有意义。他所拼命保护的，不就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简单平静的生活吗？

最后表白一下演员： DL这个演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算帅，但是就是很charming，在亿万里还可以说是金钱加成，但这部剧完整展现了他的个人魅力，穷困潦倒的他，被困绝境的他，甚至是毒瘾发作最丑陋最狼狈时候的他，身上也有一种charm，会让人忍不住去靠近他，爱护他。这大概就是主角的魅力吧，这魅力属于演员，也属于Brody. 这个角色遇到这个演员，对二者来说都是一种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