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2014

大卫•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访谈：好莱坞行星

原文：电影手册（Cahiers du Cinéma） 2014年6月刊 N°701

采访者：史迪文·德罗摩（Stéphane Delorme）

采访地点：巴黎

采访时间：2014年4月23日

翻译者：黄灿灿（法国）


1.《星图》（Maps to the Stars）这部电影的强烈讽刺是对好莱坞的诀别

我不认为它仅仅是讲好莱坞的片子。这是一部关于野心、成名、不朽和金钱的电影。它可能是《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可能处于金融业或底特律的汽车业。电影讲的是所有生产影像、制造产品、拥有巨大权利的工业。明星就这么制造出来的。对我而言这不是一部反好莱坞的电影。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但与其说这是一个纯粹关于好莱坞的，倒不如说是关于好莱坞投射下部分阴影的故事。另外，如果不是有布鲁斯•瓦格纳（Bruce Wagner）的剧本，我也不会拍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很多电影人尤其年轻人很喜欢拍关于电影的电影。对这一类自我注解的电影，就像作家写关于如何写作一样，对此我兴趣索然。但因为我觉得这个剧本、里面的人物和对话都实在是太棒了。所以这归根结底是布鲁斯的错！（笑）


2.好莱坞，更宽泛地来说，是我们时代的隐喻

绝对的。这是另一个理由支持我说这部电影并非是针对好莱坞的抨击。《星图》探讨的不单是名人明星，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困惑。剧本是在Facebook社交平台出现以前写的，现在所有人在Facebook上都是明星。大家都边吃饭边自拍，发布在Instagram上效仿名人的生活。这到底好还是不好？我不清楚。但总归没什么生产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害身心，因为它只制造了幻觉。而好莱坞当然是将符号化推到极致的最强版本。因为我们还经常萦绕着对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eo）、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这些人的回忆。人们还不断尝试着利用新的科技手段使他们的偶像重获新生。这其中都伴随着对“不朽”的渴望。《星图》尤其深入探讨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存在的焦虑：如果哈瓦娜（Havana）接不到经纪人的电话，如果她拍不了电影，她就没法存在了。她是绝望的。这不单是野心，也是一种对被遗忘和毁灭的恐惧。我想如果观众明白这一点就不会把它当作针对好莱坞的影片看待，而是一部讲述当今包罗万象的人性欲望和创伤的电影。


3.从影片里我们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死亡。尤其是儿童的死亡：好莱坞仿佛是在儿童的尸体上建构的。

不仅是儿童的尸体。好莱坞就如同一个高密度的大行星,拥有巨大的引力磁场。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被吸引到它的轨道上，一旦进入这轨道，就休想再脱离好莱坞的牵引力。他们就这样被套牢了。我们知道很多导演的职业生涯葬送在好莱坞，很多人都死在好莱坞。没听说过哪一年没有某人死于嗑药或车祸的。这是一种自杀行为。严格地说，菲利普•塞默•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的死或许不是自杀，但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就是自杀。好莱坞就是有这种腐蚀和致命性。


4.《星图》与《穆赫兰道》（Mulholland Drive）刚好相反：在大卫•林奇（David Lynch）的电影里，即便洛杉矶后来变成一个梦靥，这座城市还是留有梦想的地方。主人公乘飞机抵达，见到这座城市是充满希望；你的影片里的主人公是卑贱地在满满一大巴士的乘客中抵达洛杉矶的。

每一天都有很多人乘坐大巴前来洛杉矶；对他们而言，这里没有荣耀。然而这也完全不像是去芝加哥那么简单，因为电影的世界始终在那儿。我在拍电影的时候发觉很多人都不想再居住在洛杉矶：比如约翰•库萨克（John Cusack）就生活在芝加哥。因为只要在洛杉矶我们就没法逃离电影业。哪怕是去洗个车。每个人都有很多份工作，所有人都想做电影。布鲁斯•瓦格纳（Bruce Wagner）对此甚为了然，他生活在洛杉矶很多年，其父亲就是电影业人士。他不断重复说：剧本不是在影射，而是道出了真实。他完全领会剧本里的一句台词都不是夸张或讽刺。跟演员讲戏时我就要求他们，不要夸张，不要用极端的表演方式，我要人物之间的互动呈现出真实，符合惯常的人性。情境会自己说话，不需要强调，真实就是最有力量的。


5.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饰演的角色非常大胆，让人印象深刻。她是如何担当起这个人物的？

她也不愿意生活在洛杉矶，而是住在纽约。她年龄近50岁，认识很多女演员在这个年纪消失在公众视野。但她本人非常出色，也一直在拍戏，这是个特例。电影是门残酷而粗暴的行业。她参考了一些熟悉的女演员的状态来塑造这个角色，这些女演员是拥有过所谓“属于她们的时刻”大概三四年时间，之后或因为缺少显著才华或因为衰老而被行业淘汰。我们又回到了存在的创伤这个核心问题上：我是一个演员，却不能演戏。那么我是谁？我还存在吗？


6.影片在年龄问题上的表达很惊人。有一场戏，在派对上几个童星把25岁的女演员称为“绝经了的女人”。

是这样的。他们对自己的年纪丝毫没有概念，他们不知道自己也会老，也会死。他们表现得很残酷，是因为恐惧。恐惧把他们变成了怪物。这些童星完全没有人生观，没有人教导他们，因为他们的父母是像哈瓦娜（Havana）或本杰（Benji）的母亲这一类人，他们只顾推动孩子的演艺事业和贯穿童年的名人生活。父母变成怪物，孩子们相应地除了学着也变成怪物之外一无所知。他们都被陷入了这颗大行星的引力之中。


7. 13岁的演员伊万•伯德（Evan Bird）非常出色。他有过类似于电影里的童星所经历的吗？

完全没有。我选他的时候他才12岁。他是加拿大人。我很满意能找到他，这个角色很不好把握。我是在《谋杀》（The Killing）剧里发现的他。非常聪明的孩子。


8.影片中许多发生在浴室和厕所的戏格外粗俗露骨

对，这是个有趣的点。就是在那些场所，人的真实性才存在。我曾读到过北韩人都认为金日成从不上厕所，就像达赖喇嘛。他们把这些人当成神了……


9.影片的一个美好之处是，它“为”了孩子而拍，为了拯救孩子。由米娅•华希科沃斯卡（Mia Wasikowska）扮演的角色稍年长一些，但也给人感觉是个孩子。

是，这个主要人物是最温柔最天真最纯粹的，即便她是疯的。她在那儿不是为了成为明星而是为了化解一个家庭的创伤。由罗伯特•帕丁森（Robert Pattinson）扮演的杰罗姆（Jerome）一角同样是个孩子。他不是出生在洛杉矶的，而是来自印第安纳州或别处，只是相信自己可以演戏。可悲的是，他将被毁掉，因为他太易损，就像个孩子。他表现得很坚强，其实根本不。最终孩子们都会被怪物毁灭。这也是对诗歌《自由》（La Liberté）新的解读，这首诗是保尔•艾吕雅（Paul Éluard）在二战法国抵抗运动期间写就的。在这里，自由变成了死亡。


10.这些年你是和布鲁斯•瓦格纳（Bruce Wagner）一起完善剧本吗？剧本有变化吗？

我们一起为这个剧本工作了很多年。剧本是到最后一分钟才成为如今的样子的，因为在我们开始工作时，Facebook、智能手机、Twitter还尚未出现。而布鲁斯很喜欢使用当代的参照物。我第一次跟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说这个角色的时候是八年前，所以我们要重新看待剧本里关于年龄设置的功能性。针对鬼魂的部分也做了一些修改。我是不信鬼的，也从来没拍过。但是布鲁斯信。原本有几场很有力量的戏，是描写孩子们的鬼魂游荡在夜里的街道上。但是我自问：这些鬼魂有什么意味呢？剧本里本来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鬼魂。对我而言只有回忆中的鬼魂是合理的。我们经常被父母或名人的亡魂萦绕。但剧本里原来也有真的鬼魂，这我就接受不了了，所以我删掉了那些戏。只保留了人物自说自话的部分。


11.关于死去的母亲所演的电影是参考哪部影片？其中的黑白影像，让我们联想到了《大卫与丽莎》（David and Lisa）和《莉莉》（Lilith）。

布鲁斯设置的是罗伯特•罗森（Robert Rossen）的《莉莉》（Lilith），我很多年前看过。可以把母亲看作是珍•茜宝（Jean Seberg）。


12.这也是在说，好莱坞永远在翻拍。

是的，这刚好带给我们关于近亲联姻的主题。在埃及王朝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规定近亲结合。好莱坞也同样带有这种乱伦性质。没有新鲜的血液的注入，没有新版本，没完没了地拍“蜘蛛侠5”或“X战警13”。这些电影都是乱伦的产物——变形的、发育迟缓的、残缺的。


13.这些电影莫非都成了怪物？

不是怪物，是先天不足。两者是有区别的。这些电影就如同遗传性畸形儿。他们的基因构造是不正常的。


14.你和好莱坞有哪些关联？

我生活在多伦多，在洛杉矶有我的代理人、经纪人和律师。他们随时给我讯息。我认识一些常往来的编剧。而我与电影制片厂的人会晤，是我经历过的最富有荒诞性的喜剧。他们实际比电影里表现得更滑稽。先是在我要拍《本能2》（Basic Instinct 2） 的时期，后来是拍改编自劳勃•勒德伦（Robert Ludlum）的间谍小说，由米高美（MGM）制作，丹泽尔•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和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主演的《恐怖黑手》（The Matarese Circle） 期间经历的。我在那段时间碰过好多怪异的人。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所见！但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我甚至有意识告诉一些演员去饰演“制片厂执行官”那样的角色吧！


15.为什么在拍《星图》期间会有那么多困难？

我的电影都是跨国合拍，加拿大-英国合拍，加拿大-法国合拍，加拿大-德国合拍。但《星图》这部片子需要在洛杉矶拍摄至少五天。由于我们没法在多伦多再建好莱坞的景，就必须到现场实拍，这情况很特别。我们在多伦多拍了25天，洛杉矶拍了5天。问题之一就是必须找到一个美国合拍方才能允许在美国进行拍摄，所以制作支出要花在美国。 大部分合拍是不允许有一个非来自合拍方国家的联合编剧…也有演员的问题：我们只有权给一个美国演员，约翰•库萨克（John Cusack）和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有英国护照，米娅•华希科沃斯卡（Mia Wasikowska）是持波兰护照的澳大利亚人，罗伯特•帕丁森（Robert Pattinson）是英国人。我们8年没有成功达成合拍了。跟德国合拍才允许我们启用美国的编剧。之后制片人Saïd Ben Saïd加入了我们。这就是做独立导演要经受的现实啊！


16.你喜欢在洛杉矶拍摄吗？

很喜欢。很有宣泄意味。我在《伦敦场地》（London Fields）里拍出了一个神秘的、让任何人都认不出来的伦敦。这次《星图》我想拍一些标志性的场所：好莱坞标牌，好莱坞星光大道，马蒙特城堡饭店，比佛利山庄，甚至明星们购物的罗迪欧大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在美国拍摄，挺刺激的。《暴力史》（A History of Violence）是我唯一导的一部制片厂电影，由New Line全额投资。我可以指定想要的美国演员，但是制片方想在加拿大拍摄，因为省钱！他们甚至不让在自己的国家取景。


17.在《星图》里，我们可以感受到洛杉矶的阳光。最后在医院的平台，布景很奇特，后面就是山丘。

你真信了？这个场景是用CG技术合成的！我们拍了山丘然后把它移过来做背景，其实在多伦多拍摄时周围什么都没有。我只知道在洛杉矶我们会看到山丘，就是这个原因把它拿来做背景。同样的方法也用于米娅在片场发现罗伯特的那场戏里，后面的好莱坞山是合成的。当人们问我是否喜欢用CG技术，我表示肯定：不是为了造怪物，而是为了生成这种让别人察觉不出的氛围。它虽是隐形的，但帮你构建了一定的真实。


18.为什么不完全在多伦多构建一个别样的真实场景？

没有办法：多伦多没有棕榈树！我一再开玩笑说：“到洛杉矶拍摄必须每个镜头里都有棕榈树！”（笑）


19.在《大都会》（Cosmopolis）之后让罗伯特•帕丁森（Robert Pattinson）演一个开豪华轿车的司机，这也是你开的一个玩笑吗？

不，当然我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喜欢作为整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主要人物。这是个巧合…其实在影片里这个司机是布鲁斯•瓦格纳（Bruce Wagner），因为他以前做过豪华轿车司机很多年，他的第一部小说《Force majeure》里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司机。不过没有太多人看《大都会》（Cosmopolis）所以人们都不知道。希望《星图》会有更多人来观看吧！（笑）

看了《星图》更确定了2014年是朱丽安·摩尔 Julianne Moore的大年，首先这部影片个人觉得是继罗伯特·奥特曼 Robert Altman《幕后玩家》后对好莱坞非常深刻的挖掘，结合两片一起看更加有感觉。大卫·柯南伯格 David Cronenberg如今是放弃自己对暴力、隐喻的执着，和前作《大都会》一样，更多是一种宿命哲学的表述。

说说这部影片摩尔的表现，虽然嘎纳提前给了影后嘉奖，但我还是要说这是能看到2014年电影中最具力道的女性角色，美国除了她我是想不出来谁还能演出这个被药物、妄想、沉迷、偏执、矛盾控制的角色，这也是为什么导演从计划这部影片起的八年后还是找她来演就可以看出。这个角色真正利用了摩尔最擅长的不确定性，她略带夸张但又契合电影本身，展现她在自然情况下的神经质表情，不受限制的肢体，即便她双臂上的雀斑都融为了角色的一部分。

这个表演证明了她不是任何一种表演理论流派的演员，她隶属于这个角色，仿佛沉浸于中，但又仿佛一直身处事外理性思考。这就是一种炉火纯青的境界，只有具有天分的表演者遇到合适的角色才能迸发出的展现方式，这个角色可以说是集其所有奥斯卡提名角色之大成，这还不包括《泛雅在42街口》等这样早期的角色。

当然这部影片以及角色完全不可能被奥斯卡重视，但这绝对增加了摩尔阿姨在87届奥斯卡的竞争力，加上之前《孩子们都很好》《单身男子》乃至《木兰花》等片提名落败的积德，今年几乎所有人都看好她不是没有原因的。《依然爱丽丝》说实话就是她行活儿的正常表现，这方面和梅丽尔·斯特里普 Meryl Streep一样，即便普通影迷过度高标准要求最后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最多是说重复性表演，但真要让其她人演，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又屈指可数。

此外，本片中的奥莉维亚·威廉姆斯 Olivia Williams、米娅·华希科沃斯卡 Mia Wasikowska也贡献了极佳的表演。

关于批判好莱坞的电影，目前为止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依然在我心目中排名第一，不过这部去年入围戛纳竞赛单元的《星图》也有点让我喜出望外。起初看了前面20分钟觉得挺无聊的，好莱坞的什么内幕八卦跟我何关？轮番出场的好几组人物又看不出有什么关系，反而被那些电影圈行话搞得晕头转向。不过，越看下去越觉得有意思，导演Cronenberg很会挑选剧本。这个表面上讽刺好莱坞的故事内核却暗含着异化的人际关系，这倒是跟他之前那些惊悚恐怖的经典作品不谋而合。

前作《大都会》还在用抽象实验风格探讨金融危机，没想到这一部却相当贴近生活，甚至是沦落世俗的狗血剧： 精神病患、兄妹乱伦、潜规则横行的影圈、放浪形骸的童星、难以摆脱母亲名气的中年女星等等，在南加州这个阳光明媚、椰林树影、纸醉金迷的造梦王国里，所有角色都变得既可笑又可悲。

导演不仅善于挑选剧本，而且处理手法也相当巧妙。幻想场景的反复出现令平庸的生活化情节凭空产生出一种怪异不安的气氛，冷漠的环境设计和摄影角度也能嗅到一点乖戾。这种氛围暗中契合着主要角色的心理状态。“火”这个多次被提及的神秘符号被用来连接和构筑两组人物的扭结，可谓费尽心思，却也能看出导演的高超叙事功力，尽管接近结尾的一个特技场面有点画蛇添足了。

茱莉安·摩尔的演技再次被肯定，她刻画的那个过气女星可谓入木三分，尖酸刻薄而滑稽可笑的嘴脸让人既同情又憎恶，戛纳影后的桂冠可谓实至名归。碰巧今年还有一部冲击奥斯卡的作品Still Alice，奥斯卡影后宝座相信也是她的囊中物了。

1.我没看过电影
2.译得很烂

Lost Souls

by Anthony Lane


The new David Cronenberg movie, “Maps to the Stars,” takes place in Los Angeles. Some of it was filmed there, too—the first occasion on which the director, who seldom roams beyond his own back yard of Canada, has shot a movie in the United States. One scene unfolds on Rodeo Drive, outside a clothing store where a character has just spent eighteen thousand dollars. The sight of Cronenberg and his crew setting up there, in broad daylight, must have seemed not merely unsettling but, to any Hollywood residents who were passing by, downright unhealthy. I’m surprised they didn’t call the cops or, better yet, an epidemiologist. When the guy who made “Rabid” and “The Fly” turns up in town, there’s no accounting for the damage he might see, or show, or do.
      大卫•柯南伯格新片《星图》的故事发生在洛杉矶，部分拍摄内容也在洛杉矶完成。作为一个几乎不会离开他加拿大后院的导演，这是他第一部在美国拍摄的电影。有一幕戏开始于罗迪欧大道的一家服装店外，而参加拍摄的一个演员刚在里面花了1万8千美元。柯南伯格和他的团队在清晨布置的这个场景，看起来必然像是未经布置的，但对于路过的好莱坞的居民来说，这个场景显然是奇怪的。我惊异于他们没有打电话给警察，亦或是，更好一些的，精神病学家。当拍摄了《狂犬病》和《苍蝇》的人出现在了城里，他可能看见、展示、制造的破坏就无可估量了。

The woman with the fancy clothes is Havana Segrand (Julianne Moore), an actress who, if not washed up, is drifting in with the tide. She had a famous mother named Clarice Taggart (Sarah Gadon), also an actress, who died in a conflagration and now keeps appearing, youthful and uncharred, before Havana’s eyes—in the bathtub, say, or on the massage table. This begs for therapy, which in Havana’s case means stripping to her underwear and submitting to Stafford Weiss (John Cusack), a shamanistic shrink who will rub away your painful memories as if they were spasms of lumbago. Havana’s sex life comprises a desultory threesome and a quickie in the back seat of a car. What she truly desires is a new personal assistant—or “chore whore,” to use her fragrant term. A contender arrives, in the shape of Agatha (Mia Wasikowska), who comes recommended by Carrie Fisher (“I met her on Twitter”). Agatha wears long black gloves, which conceal scars from a house fire. She gets the job.
     穿着花哨衣服的女人是哈瓦娜•舍格兰德（朱莉安•摩尔饰），一名女演员，如果没能洗澡，她也会换上干净衣服。她有一个明星母亲，也是一名演员，叫克莱莉丝•塔格特（莎拉•加顿饰），死于一场火灾，现在却在哈瓦娜泡澡或是做按摩的时候时时出现在她眼前。她出现的时候外貌依然年轻，也未曾被火灾损毁。这需要治疗，对哈瓦娜来说，这意味着扒光了自己并服从于斯塔福德•韦斯（约翰•库萨克饰），一个萨满教精神治疗师，他会像消除腰部痉挛一样消除你的痛苦记忆。哈瓦娜的性生活充满了乱七八糟的3P和车震。她真正渴望的是一个新的私人助理——或是“家妓”来使用她的芳香术语。一个名为阿加莎（米娅•华希科沃斯饰）的女人通过凯丽•费舍的推荐（“我在Twitter上认识了她”）得到了这个职位，她穿着黑色长袍，掩盖了由于火灾而生的伤疤。

All this lies within scorching distance of parody: an occupational hazard, as Nathanael West realized, for anyone facing up to Hollywood. Overkill comes with the territory. That is why “Sunset Boulevard” begins with a corpse, bobbing in a pool, and proceeds to an old dame who keeps a stuffed ape in a casket, and that is why Cronenberg introduces us to the delightful Benjie (Evan Bird), the star of the hit comedy “Bad Babysitter,” who is fresh out of rehab and calls his agent a “Jew faggot.” Benjie is thirteen. “Three hundred thousand a week—I was nine years old. How psychotic is that?” he says. Cronenberg-watchers will twitch with anticipation; he has always been drawn to the smell of psychosis, like a wasp to a picnic.
    所有东西都存在于对火灾距离的拙劣模仿当中：正如纳撒尼尔•韦斯特所说的，这是一个在好莱坞人人都需要面对的职业性危害，这片土地伴随着极大的杀伤力。这是为什么《日落大道》故事开始于一具湖中浮尸，并进展到一个老妇人把一只吃撑了的猩猩放在棺材里，这也是为什么柯南伯格让我们看见快乐的本杰（伊文•伯德），热门喜剧《坏保姆》里的明星，他二次走红并称他的经纪人为“犹太同性恋”。本杰13岁，他说：“30万一周——在我9岁的时候，这是怎样的神经病啊！”关注柯南伯格的人怀着期待颤抖着，他也经常被刻画为带着神经病的味道，就像只盯着野餐的黄蜂。

The mood at the start is thick not with mystery, as in David Lynch’s “Mulholland Drive,” but with exasperation, as we struggle to work out who is related—or helplessly clamped—to whom. Hence the recurring theme of incest, which is another kind of parody: the heinous contortion of romantic love. Agatha announces that her parents were brother and sister, and she herself is reunited, under intense conditions, with a long-lost sibling. As for Havana, she pitches aggressively for a role first played by her late mother (who at one point appears naked in her bed). She loses the part and howls like Antigone, then gets it back—because her rival has suffered a death in the family—and skips around, chanting, like a little girl. Throughout this near-insanity, Cronenberg keeps his cool, to the brink of refrigeration. In terms of camera movements, he is the king of underkill. When Stafford, the self-help guru who cannot help himself, thumps a defenseless woman and slings her out of the house, we crawl stealthily in her wake, toward the open door.
     影片一开头的气氛沉郁但并不神秘，正如大卫•林奇《穆赫兰道》，但当我们试图理清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联系——或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助地依附时，则却愈发令人烦躁。另一种拙劣模仿是关于乱伦主题的再现：对罗曼蒂克之爱情十恶不赦的曲解。阿加莎声称，她的父母是兄妹，她自己是一对失散多年的血亲在热情之下重新结合的结果。对哈瓦娜来说，她强烈地争取饰演她去世的母亲演过的一个角色（在戏中曾有在床上裸露的镜头）。她放弃了这一部分，像安提歌涅那样哀嚎，她取得了这个角色（因为她的对手正好家中有人去世），然后她绕圈跳着，咏唱着，像小女孩一样。通过这近乎疯狂到冰封的边缘，柯南伯格保持了他的冷静。而在移动拍摄上，他是低量杀伤之王。当斯塔福德，这个自救宗教导师没办法自救的时候，他重击了一个缺乏抵抗力的妇女并把她扔出了房子，我们无情地看着她醒来，爬向开着的房门。

Why, then, does “Maps to the Stars” fail to compel as it should? In part, I think, because Viggo Mortensen has spoiled us. His great performances for Cronenberg, in “A History of Violence” and “Eastern Promises,” reminded us that the director is at his strongest when he has a hero to haul us through whatever nightmare has been laid on. That was true of James Woods in “Videodrome” and Jeremy Irons in “Dead Ringers,” both of them masterly figures who seemed nonetheless at the mercy of instinctual drives, whereas someone like Havana is less well poised; she is the dupe of her foolish appetites, and that’s that. Moore holds nothing back, and the result makes a splendidly noisy companion piece to her Oscar-winning turn in “Still Alice,” but Havana, on her own, can’t hold the story together. I wanted more both of Cusack, who is genuinely frightening, with his heavy tread, his black garb, and his clown-white face, and of Robert Pattinson, who plays a chauffeur named Jerome Fontana—a downgrade from his leading role in Cronenberg’s “Cosmopolis,” where he lounged in the back of a limo. Why not have Jerome, a ready-jaded hopeful, steer us into Hollywood’s dark vales?
    话说回来，为什么《星图》没有取得它应有的效果呢？一方面，我认为，因为维果•莫特森把我们宠坏了。他在柯南伯格《暴力史》和《巨塔危机》中的伟大表演让我们忆起，当这名导演拥有一个英雄帮忙走出他安放的任何梦魇时，他才是最强的。詹姆斯•伍德在《录像带谋杀案》和杰瑞米•艾恩斯在《孽扣》中也同样如此，这两位精湛地表演了看似在慈悲的冲动驱使下的人，然而哈瓦娜这样的演员却没能很好地抓住人物特征，她被她愚蠢的嗜好所欺骗，那就只是那样。摩尔没有作任何保留，结果就是和她在折桂之作《依然爱莉丝》中的表现相比，这真是一个非常聒噪的对比。哈瓦娜自己也不能一起掌控这个故事。我想从库萨克和罗伯特•帕丁森那里得到更多，前者通过他沉重的步伐、黑色的衣服和小丑妆扮营造了真正的恐惧，后者从领衔主演柯南伯格《大都市》时还懒洋洋地躺在在豪华轿车后座上，在本片中就屈尊饰演了一位司机。为什么不是杰罗姆（罗伯特•帕丁森），一个对“怀有希望”这件事情已经完全疲倦了的人，带领我们进入好莱坞黑暗的溪谷呢？

There is another issue here. According to Cronenberg, the script for “Maps to the Stars,” by Bruce Wagner, began life more than twenty years ago, and it shows. When Jerome says to Agatha that he’s thinking of converting to Scientology, “just as a career move,” it’s a nice line, but it’s also a reboot of a joke in Robert Altman’s “The Player,” where a studio executive goes to A.A. not because he has a drink problem but because “that’s where all the deals are being made these days.” Doubtless, Wagner’s work has been through many morphings and refinements, yet there remains a nagging sense that the finished film lags behind the times. The truth is that, in 2015, Havana would be lucky to play a second-string intergalactic queen for Marvel, and Benjie’s agent would already be positioning him as the Spider-Man of 2020.
    还有另一个争议。柯南伯格说，由布鲁斯•瓦格纳撰写的《星图》剧本，故事发生在20多年以前，而他也是这么进行拍摄的。当杰罗姆对阿加莎说，他打算转信山达基教，“就像是职业生涯的前行”。这是一个很好的线路，但这也是对罗伯特•奥特曼《玩家》中一个笑话的重现。《玩家》中有一个执行制片打算AA，不是因为他不能喝，而是因为“这些天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交易发生”。无疑，瓦格纳的工作经过了许多的改变和提炼，因此残余了一些觉得电影落后于真实时间的烦人感觉。事实上，2015年的时候，哈瓦娜已经幸运地成为《奇迹》中星际女王的替补演员，而本杰的经纪人已经让他在2020年饰演《蜘蛛侠》。

As a portrait of the movie industry, “Maps to the Stars” pales beside the fire of a film like Robert Aldrich’s “The Big Knife,” from sixty years ago, which had everything: a Clifford Odets screenplay you could sear yourself on, Jack Palance in his tortured prime, and, as the studio boss, Rod Steiger, with his silk-soft croon and a startling thatch of bright hair. (So that’s where Javier Bardem sprang from in “Skyfall.”) Cronenberg, bereft of Aldrich’s will to attack, is more surgeon than satirist. We go to his work not for digs and jibes but for steady incisions into the ills of the flesh, or the pains of the spirit, and “Maps to the Stars” is at its most potent and beautiful by far when it becomes a ghost story—when the departed, not just Havana’s mother, return to quiz the living. That makes an ideal twist for Hollywood, a place both besotted with and dismissive of its past. More important, these spectral scenes suggest new ground for Cronenberg. He went there, fleetingly, in “The Dead Zone.” Time for another visit.
    作为对电影业的一个描述，《星图》在罗伯特•阿尔德里奇60年前的电影《大刀》面前稍显逊色，后者包含了所有的内容：克利福德•奥德茨那能让你燃烧起来的剧本，杰克•帕兰斯最受折磨的全盛时期，还有作为工作室老板的罗德•斯泰格尔，他那蚕丝般柔软的轻吟浅唱和那惊人的乱蓬蓬的头发（这也是哈维尔•巴登在《007：大破天幕杀机》里模仿的对象）。柯南伯格剥离了阿尔德里奇的目的去抨击，更像是一个外科医生而非讽刺作家。我们欣赏他的作品更多是从对病灶的切除或是对精神上的痛苦的感悟，而不是挖掘与讽刺。目前为止，《星图》作为一部幽灵故事，是强大而美好的——当故去的人，不仅仅是哈瓦娜的母亲，试着回到世间生活的时候。这是对好莱坞理想化的扭曲，这里是一个同时包含了对过去的沉醉和轻蔑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些鬼魅的场景暗示了格南伯格的另一部电影。他飞快地走到那里，那是《死亡区域》，另一位访客的时间到了。

　　好莱坞虽然还不足百岁，却已足够在星光大道的上千巴掌印之外，积蓄着太多让追梦者迷乱的灵魂。譬如在杜比剧院对面那座作为第一届奥斯卡颁奖现场的罗斯福酒店里，就有很多住客声称“曾见过玛丽莲.梦露的灵魂”，而她成名前的第一套商业广告，确实就在这里的泳池拍摄。幸好，这些“撞鬼”经历大多还算香艳浪漫，不至像山下洛杉矶Down town那个倒霉的蓝可儿。
　
　与大卫.林奇也曾惊艳戛纳电影节的《穆赫兰道》相似，当《星图 》中来自佛罗里达的少女阿加莎（米娅·华希科沃斯卡饰）踏上礼车司机（罗伯特·帕丁森饰）的后座时，也如同《穆赫兰道》里追梦者贝蒂（娜奥米·沃茨饰）看见Hollywood几个大字时一样，她们开始进入并触碰着这个奇异甚至阴暗的灵魂世界。

　　71岁的大卫.柯南伯格非常对得起马丁.斯科塞斯赐予他的嘉奖，“介于超现实主义者路易斯·布努埃尔和理性主义者弗兰西斯·培根之间的艺术家”。他继续着所有作品里弥漫的那种神秘主义气息，在地理上确凿的贝弗利山、星光大道之中，渗透出似乎不属于这个星球的捉摸不透情绪，这些情绪，连带超现代的建筑、氛围空灵的配乐和精致冷峻的镜头，将裹挟故事里的角色加冕上一层诡异的光晕。

　　其实，总投资不到1300万美元却云集诸多明星的此片，也在摄制外景地上做了些漂亮诡计。全片绝大部分在摄制成本低很多的多伦多完成，只有5天时间在洛杉矶取景。为此，柯南伯格选择在夏季拍摄，因为那时多伦多的棕榈树看上去很像洛杉矶，而那些唯有多伦多才有的超现代风格医院和私宅，更适应《星图》中的灵魂栖息。非常意外的是，尽管在洛杉矶拍摄的5天极为关键，这竟然是柯南伯格拍摄生涯中第一次在美国取景。

　　编剧Bruce Wagner虽然是一位职业小说家，却照着柯南伯格的风格，贡献了一个彻底原创的剧本。由于这样一个家庭故事置身好莱坞并围绕浮华的名流文化，时不时飘出的明星名字和行为八卦，也就能惹得观众哄堂大笑，并将影片表层意涵导向一种讽刺的指向坐标上。

　　故事里相对戏份较大些的主角阿加莎，并不是到好莱坞追梦的少女，相反她是回归一个拒绝她的家庭。因为儿时，绝非正常儿童的她，一把火少了近亲结婚的父母豪宅，也因此才被送至佛罗里达独自长大。如今，她的父亲桑福德（约翰·库萨克饰）已经是一位依靠心灵鸡汤式的成功学畅销书大红特红的作家，并兼任一些好莱坞名流的精神治疗师，但那些心灵脆弱的女星一味相信那个遥远的喇嘛时，他却清晰那个地方从不免费（Not free, but expensive），至少在亚马逊的产品上很贵；母亲维斯（奥莉维亚·威廉姆斯饰）则会经常情绪崩溃，躲在浴缸里嚎哭，并把一门心思都砸在那个因主演《坏蛋小保姆》而早早成名的13岁儿子本杰（伊万·伯德饰）身上。本杰已经被好莱坞养尊处优的生活惯坏了，按部就班的去重症病房看望他的小粉丝，却根本分不清也不关心他们究竟患何种绝症，直至被死去孩子的幽灵困扰。柯南伯格建立了一个有着巨大漂亮院落和高科技家具的问题家庭，相信没有观众真想过上这样奢华却可怕的日子。

　　另一边受困扰的，是一个阴阳两隔的明星家庭。桑福德的理疗客人哈瓦娜（朱丽安·摩尔饰）是个好久没接戏的演员，桌上搁着一尊某年的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而她那曾经真正大牌的明星母亲克莱莉斯（莎拉·加顿饰），则是困扰这所房子的又一个幽灵。女星哈瓦娜邂逅并雇佣了问题少女阿加莎，起初的愉悦和顺利，渐次被纠缠于两个家庭的幽灵力量干涉，并引至毁灭深渊。

　　神秘主义的意象，在毁灭到来前愈发加强，提供着可供观众多维度解读的多条出路。这么一来，从表层的讽刺好莱坞生活，到深层一些的心里问题机制，《星图》也就建立起一套奇妙而又语焉不详的能指和所指符号系统。当然，柯南伯格以好莱坞为样本，塑形精神分析维度的方法以及背后相应的叙事策略，注定还是远不及大卫.林奇的心理惊悚杰作《穆赫兰道》，但又为迷离错乱的好莱坞星空添上漂亮的一笔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