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上个世纪90年代末至今,达内兄弟(Jean-Pierre&Luc Dardenne)的电影一直延续着他们标签化的作者风格,写实主义倾向配合极简叙事,表现对于人性和社会的探究与思索。而《罗塞塔》(Rosetta, 1999)是一部典型的代表作,从影像到叙事的建构走出一条极为鲜明而极端的道路,可以说确立了达内电影的影像体系,同时展现出一种内在的“反抗性”叙事特征。本文即从叙事学的角度,具体分析了视听元素对于其反抗性叙事的建构以及影片在这种叙事特征背后所流露出来的社会话语。
《罗塞塔》主要讲述了一个失业的少女为找到一份工作、像其他人一样过正常生活而到处奔波,以至于在重压之下走向崩溃,而最终得到了救赎的故事。影片延续了达内兄弟对社会边缘和底层人物的关注,对比利时以及家乡瑟兰的社会问题的思考。同时,这部影片作为他们作者电影序列的第二部,较第一部《一诺千金》(La promesse, 1996)表现出更明确的个人化风格建构,从对于长镜头的坚持、贴身近距离拍摄、到外聚焦叙事、以单一视角观察人物,呈现出一种反抗性的极简主义的叙事特征。这一特征也或多或少表现在了其后的创作中(如《他人之子》(Le fils, 2002)、《单车少年》(Le gamin au vélo, 2011))。而这种反抗性所形成的叙事话语与导演秉持的创作精神和信念是一脉相承的。
一.反抗性的人物和叙事
罗塞塔作为影片的唯一主角,从出场就是一个反抗者的形象。第一场戏表现她失去工作后的歇斯底里,质问同事和老板,用身体和周围的一切对抗,被警察带走时竭尽所能地挣扎抵抗。这一场景可以说是片中最为强烈而直接的影像部分,赤裸裸地揭示出罗塞塔的处境和对事物的反应,她强迫症式的性格,以及她遭受的暴力和她如何同样以暴力的方式去反抗[1]。另外一次失去工作时她也表现出同样的强烈情绪,那是位于影片中间点位置被松饼店老板辞退的场景,而这次失业也直接导致了后半部分罗塞塔对朋友的两次背叛(第一次来自对他落水时的见死不救心理,第二次是更为直接地揭发他干私活以取代他的位置),并引发她对自己生命最终的判罚。罗塞塔的反抗性是伴随她这个人物而生的,反抗就是行动,贯穿电影始终,渗透在她跑着穿过马路、跨越围栏的背影中,她回到“大峡谷”营地前换鞋的重复性动作中,以及见到母亲酗酒堕落的气急败坏,面对男孩帮助时心有戒备甚至不惜为工作除掉他的极端心理。她孤立于也被周围的世界所孤立,封闭自己,渴望远离生存给她带来的过于残酷的现实同时又无时无刻不被迫去面对。
这种反抗性的人物和行动同时被叙事所建构,而叙事的反抗性和达内兄弟拍摄纪录片的经历存在着某种关联。他们将拍摄纪录片时无法掌控的外在现实对摄影机产生的反抗特质放到剧情片中,“拍摄那些反抗我们的东西”,“试图不去呈现所有事物,不去看到所有东西,角色和他们的境况依然处于阴影之下,这种不透明性和反抗性赋予我们拍摄的对象以真实和生命”。[2]这一创作理念成为建构《罗塞塔》叙事的主要要素,即通过极简主义的方式营造人物和她所处环境对摄影机的“反抗性”,并通过纪录片式的真实感直抵人物的本质行动[3]。这种“不呈现”和“不看到”所有东西具体表现即如,影片起始就直接抛出并展现了罗塞塔的一系列强烈行为,同时并未解释工作对于她何以如此重要;罗塞塔持续的奔跑、步行、跨越动作,以及她随手提的包和雨靴、装鱼饵的铁盒、钓鱼的瓶子等生存物品,几乎不加解释地存在并呈现于影像中;她的面无表情和偷看行为起初让人难以理解她在想什么和做什么事,甚至经常发作的腹痛也只是呈现并未直接说明。影片几乎完全通过演示(showing)而不是叙述(telling)来提示情节的因果联系,但这种演示不刻意展现这些联系同时保留了许多信息。如此来看,其具有一种外聚焦叙事的特征,即导演作为叙述者所述比人物知道的要少,形成了一种“行为主义”叙事[4]。叙述者此时仿佛也站在了受述者(观众)的位置,尽力取消自身的话语霸权。
二.视听元素建构反抗性叙事
(一)运动长镜头、近景跟拍及色彩感知
从视觉表达上看,与外聚焦叙事相应的是影片的零视觉聚焦。摄影机从外部单一视角观察人物,手持摄影和运动长镜头实践着纪实性美学,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剪切旨在最大程度取消经典剪辑对叙事的人为操纵,影像的自主性和画内外的时空完整就保证了导演对于镜头前的叙事空间的“反抗性”的建构。如影片25’26’’时的长镜头,罗塞塔在老板那里培训,突然画外敲门声响起,镜头没有展现门外是谁而是跟随罗塞塔拿面粉而向左移动,她经过那个女人身边时,画面只对女人的身体和她与老板的交流做了局部展示,信息几乎全部来源于画外音对白,接着镜头继续跟随罗塞塔向右移动,画面后景显示老板走开进了里屋,而在罗再次去抱面粉时镜头才完整显示出那个女人的样子和她的位置。类似处理也出现在73’45’’的长镜头,罗塞塔第一天取代男孩上班卖松饼的过程,镜头几乎只对着她拍摄,仅靠画外音对白和前景局部背影表现顾客和她的互动,同时她的表情在开始时即暗示了男孩的出现,将近一分钟后他的声音出现在画外,直到又过了26秒罗塞塔递给他松饼时镜头才摇过去拍到了他。
可以看出摄影机几乎完全跟随罗塞塔的行动而运动,多近景和面部特写,靠近人物身体拍摄而对于周围环境只有局限性的展现,这种方式使得观众在视觉体验上更靠近人物及其内心,突出她作为影片行动主体的位置。而当镜头与演员越近,越是与人物的不透明性发生碰撞,身体上的靠近带来心理上的距离。[5]因为即便是特写,也几乎是罗塞塔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面孔(除了最后一个镜头的情感宣泄)。另外,大量背对镜头的画面也建构着她与观众之间的心理距离,传达她与环境之间的隔阂。
影片的色调灰暗,少有的几处街景也展露出一种阴暗衰败的老工业城市景象,而其中跳跃着罗塞塔身上高饱和度的红色。她外出时穿的运动服上醒目的红黑区间传达着她的坚韧、激烈和不可洞察的自我封闭,仿佛是她作战时的盔甲。而在大峡谷营地时面对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她的浅绿色背心、蓝色运动服则具有一种更安静的感觉,在她失去庇护时坦承着她的无助和痛苦。色彩和服装在画面元素中补充了一部分叙事功能。这在导演的其他作品中如《单车少年》里男孩西里尔的红/蓝T恤、《两天一夜》(Deux jours, une nuit, 2014)里玛丽昂·歌迪亚的亮粉/绿色背心也体现出某种延续。
(二)画外音叙事
相应于长镜头对画内外叙事空间的完整性建构,声音的运用实现了叙事空间的真实性,并开拓了画外空间的叙事功能。例如对白的画内外衔接,先于镜头暗示出画外空间的存在;罗塞塔所处的营地树林中的自然音响和城市街道周围的交通和工业音响,建构着不同时空下的声景(soundscape);某些音响的运用,如摩托车的引擎声和煤气罐的嘶嘶声都直接参与了叙事。影片在男孩出场时先闻其摩托的引擎声后见其人,从而建立了这一声响和他之间的联系纽带,之后几乎每次这一声音出现都传递了他在罗塞塔身边的或亲密或愤怒的信号。如罗塞塔晚上离开家时在马路上追一个远处骑摩托的身影,镜头主要利用画外的摩托引擎声暗示她要找的人是男孩;罗塞塔揭发他后被追的几组镜头,以及结尾购买煤气罐的长镜头,引擎声也提示着男孩的逼近同时直接传达了他内心的愤怒;罗塞塔看到管理员骑摩托车走掉——发出同样的引擎声——之后偷偷钓鱼,结果误以为听到的引擎声是来自管理员而赶紧扔掉瓶子,再朝画外看后返回便暗示我们那声音来自男孩。而影片结尾,罗塞塔煮鸡蛋时的嘶嘶声提示了我们煤气的打开,这一关联直接建构了叙事。之后嘶嘶声出现于她剥完鸡蛋后再次打开开关,接着关上门塞住门缝,持续到她躺在床上静静聆听的时刻。画外的嘶嘶声明确说明了她自杀的意图和过程,直到嘶嘶声的突然停止暗示煤气用完了,她不得不出门购买。这种强调声音叙事功能的处理配合了影片极简的反抗性叙事,影像中不做说明或极少呈现的部分由声音做了暗示补充,同时声音又是环境中自然存在的,反过来解放了镜头,使之可以完全靠近罗塞塔这一人物主体。
另外,影片中没有配乐,只在吃饭场景和男孩跳舞时使用了有源录音播放的摇滚乐,反衬罗塞塔当时的抵抗和局促不安,因而也不同于导演其他影片中有源音乐更多作为人物情绪的映照。竭力取消音乐对人物情感的渲染和宣泄作用,对于只保留人物本质行动的反抗性叙事也起到了作用。
三.社会话语的反抗性
(一)写实主义与本质探寻
总体来说,影片《罗塞塔》通过独特的视听语言手法建构了其反抗性的叙事特征,而其手法突出表现为对纪录片创作元素的利用,手持摄影、实景拍摄、自然光、非职业演员表演、同期声录音等一系列手段建构出一种类似真实电影的纪录风格影像。其影像风格延续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英国“厨房水槽”电影的欧洲写实主义传统,也体现着Dogma95之后作者电影的写实追求。内容上追求对现实的真实表达,描摹关怀底层人物的生存和命运,流露出一种左派价值观。
然而影片虽然是对失业问题的探讨,其社会/政治话语却并没有肯·洛奇(Ken Loach)影片中的显而易见。影片并不像传统的现实主义影片,它过滤掉因果承接的中间环节,意欲直接触碰一个道德问题的本质,让罗塞塔在失业的困境下面对生存和死亡的抉择。如前文所述,摄影机几乎时刻贴近罗塞塔的身体,屏蔽掉她周围的社会环境,此时,人处于一切的中心。她遏制自己的一切,为的是隐藏症候而只显露信号,这就使影片摆脱了误入歧途的、主张对事物进行铺陈的现实主义。[6]这种社会话语是将人性和人的生存作为一种社会研究方式。同时,叙事上的留白实则包含着导演对观众的期待,引发他们主动探索并思考,即他们越不去揭示社会不公正的起因,就越促使人们去思考它的残酷[7]。于此相映照,影片公映后引起巨大反响,催生比利时政府颁布了旨在保障青少年工作权益的“罗塞塔计划”[8]。而影片结尾也为罗塞塔带来了人性的救赎,镜头定格在她流泪的脸庞,续写着典型的“达内”时刻。
(二)单一视角美学和他人之“脸”
影片的社会话语同时也体现在贯穿始终的单一视角。始终位于罗塞塔身边并和她保持一致的视角,传达着一个被排异人物的感知,也暗示着一种权力关系和社会差异。首先,这是对正-反打镜头所建立的平等对话关系的排斥,特别是当主角身处的阶级/地位位于社会底层/边缘位置时。单一视角美学所刻画的现象表明社会空间是一个战场,所有人都要选择自己的阵地。其次,单一视角的建立还在于对差异性的承认和人与人之间的无法替代,是对于观看机制的不信任,通过一种有距离感的场面调度取消煽情和同情,即不愿意操纵观众是出于对银幕上人物差异性的尊重。[9]
这似乎体现了来源于伊曼纽尔·列维纳斯(Emmanuel Lévinas)的观点,“与脸的关系直接就是伦理的”[10]。实际上,导演确实受到了列维纳斯关于“面对面”、他人之脸的“他者”伦理哲学的影响[11],比如片中对于近景和脸部特写显示出一种偏好,这在达内的后一部作品《他人之子》中也表现的非常明显。在列维纳斯这里,他者不再是传统哲学中能被自我主体所吸收同化的他人,而是根本外在于任何自我之外的绝对的他者,是不能被对象化的东西。因而他者相对于自我的在场就只能是某种伦理性的相遇,即“面对面”,他者的一切都集中体现在了“脸”(face, visage)上。他人之“脸”就意味着他者对于我的权力和占有的抵抗,而且激发和召唤着我对他人的责任感。[12]而达内兄弟的电影创作也包含着这种伦理精神,导演以零视觉聚焦观察/拍摄人物、营造影像的纪录风格并不断简化叙事,从而将人物与其叙事空间融为一体并尽力突显人物的他者性,“脸”的存在(即特写)正是作为他者性的一种“标识”。它标明了人物相对于摄影机/导演、以及观看主体的他者性的在场,同时依据这种他者的在场来取消并抵抗拍摄者和观者的操纵和占有,而且进一步让观者主体在一场道德体验中激发出责任意识。
纵观达内兄弟的电影作品,它们或多或少包含着同样的叙事话语,相似的形式手法复现着导演在社会关系、他人和主体、人性和道德等层面的价值观念和追求。他们的影片是反抗的,同时也是无比温柔的。
参考文献:
[1]伯特·卡尔杜洛,宋嘉伟.反抗的电影:达内兄弟访谈[J].电影艺术,2015(05):130-137.
[2]同[1].
[3]同[1].
[4]安德烈·戈德罗,弗朗索瓦·若斯特,刘云舟.什么是电影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第176页.
[5]让-弗朗索瓦·皮古利,曹轶.达内兄弟和社会电影新时代[J].世界电影,2016(04):156-160.
[6]艾玛努埃尔·布尔多,单万里.洛塞塔:勇敢的拓荒者──评比利时导演达尔戴纳兄弟的《洛塞塔》[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9(04):15-18.
[7]同[5].
[8]王佳音.后工业时代图景下的作坊电影——达内兄弟的影像世界[J].电影艺术,2015(05):119-129.
[9]同[5].
[10]Emmanuel Levinas.Totality and Infinity [M].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79.转引自李荣.列维纳斯他者视阈中的伦理主体[J].学术研究,2011(08):20-25+35+159.
[11]同[5].
[12]李荣.列维纳斯他者视阈中的伦理主体[J].学术研究,2011(08):20-25+35+159.
近日关于导演阿莫多瓦痛失 1999 年戛纳金棕榈奖的新闻再度浮出水面,据说当年颁奖礼前夕已有不少内部消息流出说是阿莫多瓦会凭《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荣获金棕榈奖,结果那一晚这位西班牙导演却饮恨只拿到最佳导演奖,而矛头直指当年评审主席大卫·柯南伯格。柯南伯格是否独裁专断无从得知,但另一个更可信的消息来自当年戛纳主席吉尔·雅各布,他透露说那是史上最快投选出金棕榈的一届,一众评审成员在毫无争议的情况下一致投给了《罗塞塔》。
这可是比利时达内兄弟初次进入戛纳主竞赛单元的影片,当年的无名之辈竟然凭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一举夺得金棕榈奖,好比是一枚炸弹,震碎了欧洲艺术电影矫揉造作的印象,还宣告了两人正式成为戛纳嫡系成员。两兄弟此后的每一部新片不仅顺利入选戛纳竞赛,而且几乎每一部作品都能轻易拿奖,从 1999 年到 2022 年足足横跨20多年,从戛纳影帝和影后,最佳导演和剧本。更厉害的是在《罗塞塔》六年后,他们凭《孩子》再次摘取金棕榈奖,晋升为“双金棕榈俱乐部”成员。
从籍籍无名的导演,到艺术殿堂的宠儿,再到全球青年导演模仿崇拜的对象,这对比利时兄弟有什么独门秘笈走上一往无阻的大师之路?不妨从这部叩响戛纳大门的《罗塞塔》来一探究竟。影片以一个突如其来的场景拉开序幕,在晃动不堪的镜头里,渐渐看清是一个女孩,却看不见她的表情样貌,只见她在要命似的狂奔,直至她冲到楼下与领导爆发冲突时,我们才知道其目的;之后,她像头野兽般撒泼,继续横冲直撞,直到被前来的警察制服。开场一幕让观众对主人公留下了极其鲜明的印象,不仅稍稍揭开了社会问题的表象,更不知不觉奠定了整部作品的美学风格。
有别于常规手法,达内兄弟更多地透过动作,而不是表情和语言,来塑造这个人物,比如她回家前换上藏在石洞里的雨鞋,偷偷前往湖边捕鱼,把纸巾搓成细条塞进窗台的缝隙。此外,导演忽略掉所有的心理描写,从头到尾也不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判断,观众只能透过前后情节,甚至代入个人经验去推测。这种刻画方式必然导致观众对女主角有截然不同的观感:她对母亲一时孝顺有爱,一时冷漠无情;她自尊心强、独立能干,有时却蛮横无礼,令人侧目。
为了让观众代入这个角色,导演全程运用手持摄影与跟拍镜头,使观众与角色维持着紧密的距离,从而使影片由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叙事的速度感。这种借鉴于动作类型片的手法嫁接在此题材上,诞生出一种“行动式现实主义”的风格,恰好与当年的“道格玛 95”遥相呼应。这场诞生于 90 年代中期,由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率先掀起的电影运动,提倡抛弃各种虚假矫情的元素,回归电影的原始性。随之影坛上掀起一阵“道格玛”热潮,比如像温特伯格的《家宴》和冯·提尔的《白痴》,均先后在戛纳上亮相获奖。
这类家庭录像式的拍摄方式相信给达内兄弟不少启发,从而在《罗塞塔》的创作过程中里融入更多的思考。手持跟拍摄影、叙事的速度感、零配乐的处理等等,都为这个故事找到了最准确的表现角度。当然,最大功臣还要数艾米莉·德奎恩这位不可多得的女演员,虽然这是她的演员处女作,但是在两位导演的指导下一举摘下当年戛纳影后的桂冠。
这个底层人物的研究揭示出不少社会问题,首当其冲的莫过于青少年失业,以及社会福利制度的漏洞。据说影片获得金棕榈之后,迅速推动了比利时政府完善劳工法案,更好地解决了青少年的就业和失业问题。不过,对社会问题不感兴趣的观众依然能找到最撼动人心的时刻——真实的人性,这一直是达内兄弟作品中不可忽略的焦点。类似的底层题材,往往倾向于塑造心地善良的贫苦劳动者与自私黑心的资本家之间的对抗,这个剧本有意回避了这些庸俗的套路设计。
导演塑造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底层年轻人:她拒绝别人施舍,坚信靠努力劳动获得报酬,却又在别人伸出援手和爱意时动了私心,谋取私利,将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呈现得入木三分。人性的复杂面相信是大部分戛纳获奖影片令人难忘的原因,正如另一部金棕榈影片——迈克尔·哈内克的《爱》,《罗塞塔》同样不动声色地刻画出人性最自私阴暗的一面。
她身处的家庭与社会环境或许是令她成为“野兽”的致命因素,教育缺失、父母关爱缺失、社会制度的不公都令她身上的“兽性”变得无从抑制,也许能解释她常常因小事而触怒的原因。当她眼看男主角掉入水里却没有立即施以援手,以及之后她去老板面前告发男主角而获得工作职位的情节,则明显展示出她已抛弃了人性中的善良,彻底沦为“野兽”。
然而,达内兄弟并没让人物沉沦到底,反而给这个人物保留了一点人性苏醒的机会,从她打电话给老板辞职的举动得知其良心未泯,而最后一幕提着煤气罐在路上跌倒爬起来反复数次的场景,更是无声地刻画出一头狂妄暴怒的野兽恢复人性的过程,也许是男主角给予的爱把她从人性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戛然而止的结尾同样是达内作品的标签,导演暗示了这不是一个大团圆结局的童话,而仅仅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切面。谁也不知道她后来的命运如何,她会继续自杀?还是与男主角和好?这些答案全部留给观众去想象。达内兄弟透过这个短小精干的故事引发观众对人性本质的思考,才是最震撼心灵的部分,也是他们的作品一直探索思考的方向。
“每逢你想要批评别人的时候,你就要记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拥有你的优越条件” 这部电影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同学,她从小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嫌弃她是一个女儿,毅然抛下了这个家庭,于是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供她读书,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女孩子,性格却特别好,热情大方,积极助人,只要有人向她求助,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热心帮忙,但是高中三年下来,她在班上却并不受同学欢迎,原因在于对待不熟悉的人她可以毫不吝啬的掏心掏肺,对待熟悉要好的同学,反而比较冷漠自私,长久下来,大家自然愿意和她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所以她能够交到的朋友,是每个班都会有的“边缘”同学。在学习上她特别很刻苦,是那种每个班上都可以看到的“不开窍”的刻苦,所以后来即便复读了两年,也只考上了一个专科。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天中午她来找我闲聊,说起她的妈妈,供她读书特别辛苦,在工作中受了委屈也只能忍下来。妈妈在保洁公司工作,有一次老板奖励员工,所有人得到了两百块的奖励,除了妈妈,她很不解,自己和别人做同样的活,也没有做过得罪同事和老板的事情,为什么独独她没有呢?妈妈想问又不敢问,想起还在读书需要她供养的女儿,咬咬牙只能算了,回家后不忘回过头教育女儿,要多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以后才不会吃这个苦。 所以她妈妈对于女儿的教育大概也是一头雾水。有一次周末返校时,我看到她妈妈在路边指责她什么,路过的时候大概进了一耳朵,意思是,你不要老想着对别人好,那人家都考进大学了,就你一个人考不进怎么办?她别过头,只是默默听着,没反驳,但也没点头。 以前我以为自己比她好很多,如果她能够鉴别并一心一意对待值得对待的人,肯定会交到真心的朋友,如果她能学会拒绝,自己也会显得更珍贵一些,如果……可是如果我处于她的境地呢?只怕不会做得比她好,会同样识人不清,总是真心的对待任何人却又被无情伤害,因为性格上的固执和倔强听不进他人的建议,日复一日烦恼和痛苦着同样的问题...... 那么如果有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人来看待我自己呢?我自己身上肯定也有很多的毛病,因为埋头读书增加的是知识而不是见识,抬头看别人,看到的往往是缺点而不是优点,所以批评这件事真的很容易。 一想到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泥淖中挣扎着就有点绝望,就像罗塞塔一样,生活中每天重复着的事情是脱鞋换鞋这样的小事,走进朋友家,第一件事是关心自己的雨靴有没有放置的地方,世界那么大,可是生活就只有这么小,而就算再小,它也是我们的全部。 如果我是罗塞塔呢?只怕也不会做的比她更好,也许早就出卖了唯一的朋友,也许不会那么有责任心还要操心母亲的生活,所以在生活对待她已经这么残酷了之后,唯一不那么令人失望的是罗塞塔有一个没有放弃她的朋友,希望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个永远也不放弃他的人。
达内兄弟的突破之作,获1999戛纳金棕榈与影后。1.如此残酷而无望的底层现实,永无休止的重复人生:跑着穿越马路,翻越篱笆,在草丛管洞中换鞋,用自制饵瓶钓鱼,还有一次次拼尽全力的过激抗争。2.达内兄弟完美诠释了“展示,不要告诉”的真谛:摇晃的手持跟拍长镜头,景别以近景和特写为主,限制性视角,充分利用画外空间的自然声叙事,零配乐(仅有一段叙境内舞乐作为唯一的欢愉时刻),对主角内心活动不作任何说明与解释——风格与内容卓然贴合。3.令人酸楚的腹痛时刻与电吹风带来的微末暖意。4.罗塞塔一路奋战,仅仅只是想要一份工作,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也成了贯穿达内兄弟作品的母题(从[一诺千金]至[两天一夜])。5.吃鸡蛋的段落极具真实感,而那段时长5分多的苦苦搬运煤气罐(与环绕身边的摩托声)的长镜头,更是点睛妙笔。(9.0/10)
想自杀,瓦斯用完了,买瓦斯,搬不起,倒在地上大哭。穷是恶之阴霾,生死都逃避不开。
白描的手法很高级,高速叙事让短时间的电影充满了转折和悬念,人物特写又格外贴近真实。但也有缺点,人物在达内的电影中习惯性只做不说,导致行为缺少动机的表达。极简写实主义的典型。
晚上凉面就吃了两口,看他们总是在吃松饼,一直在想淋点糖浆,肯定很好吃。。。这么悲惨的生活竟然被我看出一丝幸福感。。药丸!
无愧金棕榈(以及最佳女主),生活的痛和命运的玩笑啊,都在这里面了。最后她的哭就像紧绷了一个半小时的弦,突然断掉
故事本身远没有达内兄弟的手法好看。老是顶着拍,不松,但是也不急,不像有的导演喜欢一上来就推到脸上去。达内保持距离,但是绝对不会丢。人物走动,手势,重复做事,全部卡在镜头里,真实是一个,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镜头拍得苍凉,苦涩的苍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感情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人生就是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
然后...我就迷上了达内...
“你叫罗塞塔,我叫罗塞塔。你找到工作,我找到工作。你有一个朋友,我有一个朋友。你不会一成不变,我不会一成不变。”被罗塞塔的喃喃自语戳中泪点;影片结尾,罗塞塔拧开煤气,准备和酗酒的母亲一起死,结果煤气不够用,只好出去买煤气,这悲惨又冷幽默的一幕让人哭笑不得。
少见的对西方社会底层人物的刻画。着迷于精神享受法国人永远不会拍这种题材。手持镜晃过头了,直对人物的脸和动作,观众与其共呼吸,展现而不是表现。隐忍、克制,情绪无从释放。无缘由的动机,精神上的迷离都拜生活所赐。讽刺的是:想过普通生活的人无法得到工作,而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救济金过活。
最后她哭的时候,这片子才算完满。
原来达内兄弟这么坚持地拍底层命运啊!基本模式就是全程的绝望和结尾的零星曙光。城市里的树林、河岸频繁地出现,那里藏着穷人的宝贝、赃物和所剩无几的秘密。把一句台词改写成罗塞塔之问:这样的状况会一成不变吗?
一个有生命的人物, 始终难忘. 她叫Rosetta, 她有一个朋友, 她就是想找份工作, 她撬了朋友的工作, 她把名字绣在白围裙上. 她只想过普通的生活, 就那么难, 想死, 煤气罐又那么重..超16mm, 手持, 销魂地疯狂跟拍, Alain Marcoen. 红色的衣服, 蓝色的煤气罐
如果单从电影内部看,达内作品都趋向于一种完满性(五星)。但这种小品极度道德化倾向,反过来弱化影片社会性,这也是达内面上有力但实质最无力地方。专注拍摄底层是永远看不到社会结构性问题,结果就是底层与底层之间不体面互掐,进而还引发中产观众发出“可怜之人必有...”简直助纣为虐
用吹风机一次次烫向的肚子,有着难以言说的疼痛。背负着这样的母亲(安于在男权结构里沉沦的女性们),坚强的Rosetta到底有没有出路呢,她迎向生活、迎向不公平的就业市场、甚至利用唯一给她一点帮助的人,只为成为真正的人,但注定不能,她还要拼劲全力的去死。怎么能不伤心呢!摄影太棒。
达内的片子,挑厉害的看个三部就应该是极限了……
手持镜头的压迫性,空间狭小,暗喻人物在社会底层生活艰辛,随之将观众的紧张感充分缝合。画外音使空间外延,尤其是摩托车的轰鸣声,创造性使用,与省略叙事相得益彰,浮出凝练而生动的人物白描。
女主角的表演贵在真实,牵动人心。
万恶穷为首,挨过穷的都懂的。
“我们的许多影片都包含了适应/归属的概念。社会没有罗塞塔的位置,她从来不知所属。所以在执导的时候我们就尝试着替她找到位置。我们总是让摄影机跟在她后面的某个‘错误的位置’上,造成对观众来说角色不够清楚,而如果你感觉正在失去这个角色,你就会产生更多的兴趣。……我们不想去讲述一个对明天茫然无知的人的故事,拍罗塞塔,摄影机总在是在她身后,如果我们认为她想左转可实际她转向右,摄影机必须迅速调整跟上,有点像是战场中的摄影机。你正在拍摄某人,但你却不能控制他,这是一种纪录片式的风格。甚至对话的时候镜头也要表现出我们对他们并不熟悉。”……长期以来达内兄弟总是一齐创作剧本现场指导幕后剪接出席庆典接受媒体访谈。简称:齐达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