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热带雨》是赤裸裸的对代表传统、温情的马来中华文化和代表现代、冷酷的新加坡文化的隐喻,我觉得导演也并不讳言这一点。
《热带雨》的故事很简单:中年华语女教师从马来嫁到新加坡,多年未育,辛苦做IVF,任劳任怨照顾瘫痪的公公,谁知丈夫在外面早已有人,只等公公去世一脚把她踢出门;这边学校里也不重视中文,学生觉得老师好欺负,事业步履维艰;结果阴差阳错和一个男生越走越近,在新加坡冬季的瓢泼大雨中展开了一段不伦之恋……
导演这部电影拍得完全女性视角,其实就是马来视角。新加坡是强大的、现代的,同时也是冷酷无情的,就像剧里的丈夫一样;妻子则有全部中华女性的传统美德,贤良温柔,任劳任怨,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公公仁至义尽……拍的是一个家庭,写的是两个国家。
剧里到处都是隐喻。新加坡的阴霾密布和马来西亚的阳光明媚,比喻活出自己生活的畅快;梦里新生的婴儿和梦醒后的瓢泼大雨,代表生命的轮回;而最让我喜欢的是公公对来自己家里补习的男生手臂上写的那一个“帮”字,令人惊异老一辈新加坡人也是有中文功底的,这还体现在电视上播放着的胡金铨的《侠女》上,和老人对中国传统武术的爱好上。
但讽刺的是,会中文的人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而年轻人说着怪异的Singlish,连最亲密的话语也要夹杂着中英文:“我想hug你”。在夹缝中成长的新加坡,对西方生活水平的向往颠覆了温情脉脉的中国家庭生活方式;这种向往体现在对英文的重视和中文的轻视上,哪怕他们说的并不是与英美完全相同的英文——这不光是语言问题,更是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的问题。校长、丈夫都是西式教育的代表,而学生代表的是对中国文化的向往;新加坡华人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导演在影片末尾应该已经给了答案了。
整部电影里,老人演得最好。不明一言,演出了瘫痪老人的无奈;不着一字,演出了对生活的向往、对中国文化的追溯。儿子进老人房间的那一场戏,通篇只有一个字:“爸。”而后父子相对无言,在昏暗的房间中,无言相对,但明了、无奈,都在其中了。
看死君:眼看着2020年的进度条已经用完1/4,整个华语影坛却依然处于彻底停摆状态。同比去年这个时候,春节档《流浪地球》已成爆款,《过春天》和《地久天长》前后上映,《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定档清明;后来,这些电影也都成了不少影迷心目中的2019年度十佳。
我们今天要聊的这一部,同样是诞生于2019年的华语片,陈哲艺导演的《热带雨》。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内观众看到这部电影,它也顺势成了影迷们近期热议的话题。
继长片处女作《爸妈不在家》囊获金马奖最佳影片后,陈哲艺潜心蛰伏了六年,才终于不动声色地孕育出他的第二部电影长片《热带雨》。难得的是,依然不失水准,甚至比前作更为成熟有力;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金马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影片《热带雨》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的家乡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雨倾盆的时刻;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季节,身为中学国文老师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水”的冲刷。
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久久不得子而愈发疏冷、每天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学生对国文课的不屑一顾,以及她跟一位男学生的暧昧关系……所有这些,陪同雨季的到来,让女主人公的心里也随之越发潮湿。
有人将《热带雨》定义为“师生恋电影”,自然也情有可原。即便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部电影所呈现的议题远远不止师生恋这么简单;但纵观影史,那些真正经典的所谓“师生恋电影”,也绝对不是仅以此为噱头,比如《钢琴教师》《丑闻笔记》《白色婚礼》《教室别恋》等等。
而在陈哲艺导演心目中,《热带雨》这部电影更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正如他所言,他“并不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这一切,都是人物自身的生存状态,最终牵引出这样一段情愫,他唯有“跟随人物”去往那里。
独家专访《热带雨》导演陈哲艺
采 访 | 看 死 君
看死君:导演好,您曾凭借《爸妈不在家》获得戛纳金摄影机奖、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等殊荣,可以说是一鸣惊人。而《热带雨》作为您的第二部长片,在创作心态和创作条件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陈哲艺:其实没有,我觉得对自己还是有同样一个要求,如果心态真有改变的话,我可能不会等那么久才拍另外一部。
其实《热带雨》这部电影的筹备,我光剧本就写了三年,比我写《爸妈不在家》要更久。当初《爸妈不在家》写了两年,而这个写了三年。然后就是找演员,找景,筹备,其实也花了很多时间。你想,跟前一部相隔了六年。
所以我觉得,我不是因为得奖,然后有了什么包袱,反而是我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要求。而我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我是不是能对得起电影中的人物,电影中的故事。
而且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知道,电影这个东西它会永远缠着你的。你在拍完电影之后,它不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它会永远被收录在DVD、电视机或者网络平台上,甚至你坐飞机的时候都有可能会看到。
因此,我在创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我必须要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行。等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依然相信当年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做到最好的。
看死君:国内观众对《热带雨》的反响非常好,这在您自己的预期之内吗?
陈哲艺:完全没有,完全是预期之外。我们这部电影是在多伦多电影节全球首映,在站台单元竞赛;然后去了温哥华电影节;而第三站是在伦敦电影节展开欧洲首映。但这些都是西方国家,面向的都是西方观众。
直到平遥电影节的亚洲首映,才终于真正面对纯华语观众;他也不是说日本观众、韩国观众,就是纯华语观众。我那个时候非常期待也非常担心,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反响。
这种感觉就跟我之前拍《爸妈不在家》一样,我会担心,它是不是一个非常新加坡的故事,然后国外的华人是不是会有一种同样的共鸣或情感,他们会看得懂我的电影吗?
而且《热带雨》这部电影,其实我自己觉得比我之前的作品要沉稳、成熟很多;但也比之前有更多留白,更多潜台词。所以我很担心,观众会不会看得懂。
我发现现在国内很多电影,都已经完全没有留白了,完全是直白到底。我就在想,现在的观众是不是已经被养到完全不会动脑筋了,根本不愿意去思考。
看死君:您为什么会选择“师生恋”这样一个主题呢?
陈哲艺:我觉得师生恋是其次,一开始最让我着迷的是女主角阿玲这个角色。我想要写的是,一个快到40岁的遭遇中年危机的这样一个女人。不管是在婚姻、家庭还是事业上,她都似乎遇到一种瓶颈。她要怎么去重新定义自己,怎么去重新找回自己,怎么继续走往下的路。
我其实是因为对这样一个人非常着迷,而不是说我要写一个师生恋的故事。我花费很多的时间去了解、去沉浸在这个角色里面,就是跟着她走,然后她带我去那里。
你看阿玲这个角色,她白天教课、辅导、改作业,傍晚回家做饭、照顾老人,然后又要改作业。同时,她还在做一些受孕的医疗,需要打针、吃药、复诊。这个人几乎是完全没有社交生活的。她不像我们很多人,周末会去看电影、会去约会。
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生命已经有那么多的创伤、失落和寂寞;她如果需要温暖,需要有人给他一些关怀,这个人会在哪里出现。他不可能在家里出现,除非是一个鬼魂。
所以他必须是在学校,那只有两个可能性嘛。一是同事,是另外一个老师;二就是一个学生。所以这并不是说,我就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
我是跟随人物带着我走,然后看她会带我去哪里。但我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其实也并不是纯师生恋,甚至完全不是纯爱情。只是两个寂寥的人,在那个时候都非常需要关怀和温暖。我们每个人其实都需要一种温度,一种陪伴。
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小孩,而学生伟伦是不是他想要照顾的小孩呢?或者说,因为她的老公是跟她完全疏离的,常常都是见不到人,那么伟伦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替代品呢?
至于伟伦,由于父母长期在国外,对他而言,老师阿玲到底是不是他青春期的爱情或初恋,还是一个取代妈妈的人物呢?所以,我想探讨的人物关系其实很复杂,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死君:男女主角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母子,这次则是饰演一对关系不太寻常的师生。这对于他们的表演以及您在执导上有没有一些挑战?
陈哲艺:我对所有的演员,特别是他们两个,在《热带雨》这部电影里比之前在《爸妈不在家》中要更加苛刻。你可以通过电影看到,这次的表演要比《爸妈不在家》细致很多很多。
回想他们上一次跟我合作还是六年前。这六年来,雁雁也有跟很多其他导演合作;而家乐这几年听说参演了一部电视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表演。
对他们来说,这次在《热带雨》中的表演其实非常辛苦。特别是雁雁的角色,非常不好演。至于家乐,他会直接跟我说,你为什么要我喜欢一个老女人,我本身是不会喜欢老女人的。但是我叫他做什么,他还是会做。他一旦沉浸在角色里,就可以完全没有包袱地去往前推进。
我觉得确实有一些尴尬的地方,特别是因为《爸妈不在家》的包袱。家乐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才11岁,他那时从彩排开始就一直管雁雁以及饰演父亲的陈天文,叫“爸爸和妈妈”,到现在都还是这样。
他每次看到雁雁都叫妈妈,因为已经习惯了,而且那个关系并没有随着拍摄完而结束。当年电影很成功,我就带着演员去了世界各地。对于一个11岁的小朋友来说,就很好玩儿,可以出国到处跑,而雁雁真的感觉像是一个妈妈那样的人物。
所以我们在拍摄《热带雨》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许家乐,不要在现场再让我听到一句妈妈,因为对我来说太别扭了。后来有一天,我记得是在收工之后,当雁雁摘掉假发准备回家的时候,家乐就追上去说,我可以叫你妈妈了吗?
因为之前的电影而有了这个包袱,其实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他们虽然是我的演员,但好像已经亲到就像家人一样,我要喊就喊、要骂就骂、要疼就疼、要爱就爱,这个关系蛮特别的。
看死君:影片用了不少笔墨展现文化方面的冲突,而女主角正是教中文的。您能否谈一下目前“中文”在新加坡的处境吗?
陈哲艺:中文,是我这几年蛮关注、而且蛮担心的问题。新加坡现在的年轻一辈,甚至我的一些朋友,现在很多已经完全无法用中文表达自己了,因为已经很少讲中文。
像家乐这样十五六岁的学生,甚至小学生,你会发现他们是完全抗拒或者不懂得说中文的,中文能力非常差。你跟他讲一句中文,他会回你一句英文,这就是一个当下的现状。甚至很多爷爷奶奶,为了要跟孙子孙女沟通,就不得不开始背英文单词。因为孙子孙女都不会讲中文,所以我觉得蛮悲惨的。
华人不会讲中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完全不明白的,而且我对这个事情非常关注。但我并不觉得以后会变得更好,或许只会变得更糟。我跟我太太住在英国伦敦,但我会提出要求,我们在家里只讲中文。
我现在有了小孩,我知道他会在英国长大,不可能有讲中文的环境。如果我们不跟他讲中文的话,他长大之后应该是不会讲中文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法期望他会写中文,因为你在英国没可能学会写中文,因为环境所致。
而新加坡真的很糟糕,因为他是一个华人居多的社会,七成都是华人,但长期都是用英语交谈、对话,包括做行政文书、工作、Email几乎都是用英文。所以,其实电影里面很多涉及到的文化冲突,都是我这几年通过观察新加坡的家庭和社会,所积累的一些想法与感触。
看死君:这部电影延续了您上一部的主题,家庭、情感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您是如何捕捉这些微妙的关系的呢?
陈哲艺:我是一个非常细致、非常敏感的人,而且我去到哪里都会观察人,不管是他们的谈吐,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的穿着,还是开什么车,涂什么口红,这些都会观察。
所以很多时候,我在造型和美术上都会讲得很细。比如他们做完造型后,我会跟他们说,如果你赚那么多钱,你住这个房子,你会戴这样的手表吗?我会对这些细节非常讲究,让人物丰满起来。我拍电影,其实拍的不是剧情,我拍的是人物。
看死君:能否谈一下“榴莲”在电影中的隐喻?
陈哲艺:榴莲就是这个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我自己很爱吃榴莲。我是东南亚长大的小孩,在东南亚榴莲是“水果之王”。对很多人来说,榴莲真的非常非常臭,味道很重。
而且,其实榴莲也刻划着新加坡跟马来西亚的关系。因为新加坡是没有农业的,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马来西亚进口的。在电影里,老师阿玲的弟弟就是榴莲的供应商。
所以,我在拍课室吃榴莲的那场戏时,我基本上就是把榴莲当成一个禁果在拍,然后想要把它的味道拍出来。我希望这个味道是有被拍出来的。
看死君:影片结尾女主角怀孕了,这是不是给她的一个希冀?
陈哲艺:是的,因为不然这部电影就太黑暗了。你看电影里不是有一个梦境嘛,在梦境里她拥有一个宝宝。这是第一次我们看到阿玲有那么灿烂的一个微笑。你盼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到最后都不给她,那就太残忍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撒狗血的导演,所以后面还是有一个留白。
看死君:您的下一部电影会拍什么题材呢?我记得你说《热带雨》是“成长三部曲”的第二部。
陈哲艺:完全还没写,但是有一些想法,我也跟家乐有讨论过,但是他有点不愿意。我第一部电影拍的是他上小学,第二部电影拍的是他上中学,那么第三部……因为新加坡需要义务服兵役,都要去当兵两年,有些是18-20岁,有些是19-21岁,我自己也当过两年兵。
许家乐有一天就跟我说,他要去当兵了,要被关起来当两年兵。于是,我就想要拍一个当兵的故事。但是第一部电影,他爱上的是女佣;第二部电影,他爱上的是老师;那么你可以幻想一下,第三部电影他会爱上谁。
看死君:最后想问你,现在新加坡电影产业是怎样一种状态?
陈哲艺:我觉得蛮悲哀的,有才华的导演很多,但是没有观众支持。我觉得政府还是挺支持,但私人的一些投资很难找。所以我还在考虑,我要不要拍我的第三部。
看死君:一定要拍,我们超期待的。
采访| 看死君;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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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筒系列专访 导演陈哲艺
10月16日,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荣誉之夜”在小城之春影厅举办,各大奖项出炉,新加坡导演陈哲艺的第二部长片《热带雨》获得三项大奖,其中《热带雨》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迷影选择荣誉,杨雁雁获得最佳女演员奖。
【导筒】带来《热带雨》导演陈哲艺专访,走进这位曾经横空出世,如今沉稳回归的新加坡影坛领军人物。
影片简介
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的中文老师阿玲(杨雁雁饰)结婚数年仍无法生育,与丈夫(李铭顺饰)的关系日趋冷淡。新加坡教育体制对中文课缺乏重视,让她在事业上更感沮丧。南国雨季,玲和自己学生(许家乐饰)氤氲出一段特殊的感情。人工受孕失败、瘫痪在床的公公(杨世斌饰)突然去世,面对家庭变故,几经波折,阿玲终得以重见⾃⼰。
导演简介
陈哲艺,1984年4月18日出生于新加坡,新加坡导演、编剧、制作人,毕业于英国皇家电影学院。2005年,执导个人首部短片《G-23》,该片入选戛纳电影节“世界电影展映”项目。2007年,自编自导短片《阿嬷》,该片获得第6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电影基石和短片单元-最佳短片特别提及奖。2011年,执导剧情短片《回家过年》。2013年,自编自导家庭电影《爸妈不在家》,该片获得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摄影机奖 。2019年,执导第二部长片《热带雨》,入围多伦多,平遥等众多影展。 导演自述
对于女性课题,我一直都有浓厚的兴趣。第一部长片《爸妈不在家》琢磨的是母亲职责与哺育本能。《热带雨》则是延续探讨女性在社会中身份认同的课题。
一个将近40岁、渴望拥有自己孩子的女性形象潜入了我的脑海。在剧本中,我将她描绘为"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自然散发一种母爱,但并不是一位母亲“。令我着迷的这个人物,正失落于现代职业女性与家庭贤良淑德的双重压力之下。
于我而言,《热带雨》就像是一位女性的精致画像,描绘了一位在事业和婚姻上都不被认可的女性如何在路途中发现自己、定义自己。主人公玲不是宿命的受害者,面对这场"战役“,她带着尊严,优雅地展现了沉默有力的韧性。
过去几年里,这个案子与我的私人生活也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和我的太太,恰好在很努力地建立我们的"家庭”。这种迫切想拥有孩子的切身经历,也洗练了我完成这部作品的决心。
陈哲艺在平遥电影展
采访正文
导筒:主角阿玲在影片中多次在汽车上给自己腹部注射药物,这是用来提高怀孕几率的吗?
陈哲艺:她打的是荷尔蒙,这样才会排卵。一个女生平均每28天排一次卵,如果一直打针就会像打激素一样,打荷尔蒙那个时候就可以排卵。有些女生3、4个,有些女生甚至10个卵,这样你才可以动手术把这些卵取起来。那个手术基本上是把卵取出然后才可以受精,也就是人工受精。
《热带雨》剧照
导筒:影片中有很多反复出现的元素,其中榴莲在其中有什么具体的用意?
陈哲艺:榴莲是我很爱吃的水果,它也是一个在东南亚很有象征性的水果。在东南亚我们把榴莲封为水果之王,新加坡本身是没有农业的,所以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从马来西亚进口,阿玲的弟弟也算是一个榴莲的供应商,所以每天都会从马来西亚去摘一大批榴莲来新加坡。如果你细心去看某几场戏的话,榴莲是我这部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它非常的特别,很多刺,很多人觉得它臭气熏天,但我觉得它香味扑鼻。我还记得我跟摄影师说:“我们要通过这几个镜头把榴莲的味道拍出来。”
《热带雨》剧照
导筒:阿玲母亲给阿玲带的某种符,在新加坡普遍存在吗?
陈哲艺:这是求子符或叫平安符。这很普遍,我觉得很多人都会去寺庙。有的时候我的一些朋友也会送我,不管去日本或者去台湾,他们都会去买个平安符。
导筒:是在华人群体?
陈哲艺:是华人群体,这个符通常是道教的一种符。我老妈上周还连夜从新加坡坐了车去了马来西亚,跟她一堆亲戚朋友去寺庙求平安。去一个大老远的地方去拜拜,去上香,就因为那个庙很灵。我不知道中国大陆是怎样,其实很多海外华人还是挺迷信的。我从小只要考试前我就会去观音庙拜拜;上香,临时抱佛脚。
《热带雨》平遥首映现场
导筒:雨是片中贯穿全片的重要元素,有些大雨还起到了过渡或者渲染剧情的作用,新加坡的雨季相比其他国家会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
陈哲艺:我在一开始构思写的时候就想要把雨季当为背景。尽管雨不好拍,但是雨拍起来非常地诗意,非常有电影感。而且它不只是一个视觉的东西,雨滴答滴答是有一种味道在里头。我觉得下雨这个东西是非常适合来形容阿玲情感的世界。我记得我在创作完剧本之后也有跟我的团队和音效师说:“我这部电影是不想要用任何的配乐。”当然我有用一些指定的一些歌剧、流行乐之类的,但我不想要用配乐,因为我觉得那太煽情了。
我跟音效师说:“我们怎么用雨来弄成一种交响曲。”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做这个。我觉得电影视听是一个很特别的事情。因为画面上有时候雨量可能没有很大,但是只要我把它加大之后,你会觉得其实下的雨比你想象中还大。所以我们用画面加上声音去把她的情绪带出来。公公过世的时候的那场戏,我也不用拍一个阿玲哭泣的特写、我拉着她的背,但是其实雨声已经给了我很多情绪。
《热带雨》剧照
导筒:片中的雨都是实拍吗?
陈哲艺:看到所有的雨都是我们造的。我跟很多后期公司都开过会,包括在新加坡,在马来西亚,在亚洲,甚至在欧洲。讨论过在欧洲有没有可能用特效做,但是第一很贵,第二用特效用CG做的雨它不真实。我的片子太写实了,如果你用那种很假的电脑特效做出来的雨,我觉得这会让人跳出来。所以后来跟美术部讨论了很久,做了很多很多测试,花了很多钱跟资源。所以大家看的一些很简单的镜头,其实在周边放的雨架是非常非常的多。
《热带雨》片场照
《热带雨》片场照
导筒:片中一些电视画面和新闻会提到马来西亚的事件,新加坡与马来西亚的关系目前是怎样的?
陈哲艺:这个片子有在探讨很多东西。新加坡人和马来西亚人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看到更多的层次,会更多的感触。因为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之间有着非常复杂的关系。我们之前是同一个国家,都属于英国的殖民地。然后60年代早期就独立了,那个时候我们不叫马来西亚,叫马来亚。但是新加坡因为跟马来西亚政府本身就有一些争议。曾经也是因为华人问题,因为新加坡华人居多,占到70%,马来西亚它的大陆本身是马来人居多,大概7、8成。所以那个时候新加坡为什么会分开来,因为他们想要有新的法律。让马来人有特权,不管是工作或者上大学,马来人都是有优势的,华人是没有的。
《热带雨》剧照
新加坡因为华人居多,所以那时候新加坡本地的政府不能接受。所以后来1965年我们就隔出来,但是后来新加坡非常的发达、蓬勃,非常繁荣。马来西亚还在发展中,也有一些它经济上的一些问题,贪污,治安的问题。所以很多时候马来西亚人,包括我自己的制片也会南下来新加坡工作。因为有更多就业机会,有更高的薪水等等。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想说:“你在新加坡当然是拿新加坡的护照啊。”但是我发现很多马来西亚人都不会放弃他们的身份。
陈哲艺
回到我自己对新马关系的一些看法,很多时候我去马来西亚,虽然会听到他们政治上、治安上、社会上都会有很多问题,但是每次回到马来西亚,我都能感受一种温暖跟人情味,是在现在新加坡这样冷漠的城市无法感受到的。所以这个东西如果你是新加坡人或者是马来西亚人你会更加有共鸣。
导筒:片子里公公的形象非常成功,阿玲对公公的照顾,可以帮助观众非常快地进入到这样一个家庭,进入到阿玲的角色当中,公公的角色有真实的生活来源吗?
陈哲艺:我小时候爷爷和外公都不在了,而且我们家老人也没有中风和瘫痪的状况。但是因为新加坡是一个人口老龄化的社会。常常会看到菲佣或者是保姆推着老人在街上走。大家都会看到这个东西,只是没有人去捕抓,也没有人去讨论。所以我把这个东西写进去了。很多时候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我看到,别人没有听到的东西我听到,别人没有感受到的东西我感受到。我希望我的电影像面镜子,让大家看到之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避开不看、不想去看的东西。
导筒:这一次《热带雨》的主演延续了之前的许家乐和杨雁雁,家乐的变化非常大,世界范围内很多名导都会围绕一个孩子拍时间跨度很长的作品,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陈哲艺:很难说,这个电影之前就没有想要用许家乐。我花了8个月的时间到处找一个新面孔,然后一直没找到。后来才叫家乐进来,最后看到他就觉得很亮眼。他真的很有天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学业也不好,但是他表演就非常地自然。我拍完《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想说我想要拍一个三部曲,就真的让我写出了第二部,然后就真的让我用了许家乐。
陈哲艺与许家乐
所以我拍了他的童年,他的小学生活,他的中学生活。我感觉我应该完成“成长三部曲”。我有跟他讨论过我的一些想法。
导筒:这种师生恋的题材在大陆这种题材因为比较敏感所以很少能看见,在新加坡的语境或者东南亚的环境下,这种题材的探讨和看待角度是否和中国大陆是一样?
陈哲艺:我觉得新加坡也是一个非常保守的社会。虽然片子也可以在新加坡放映。因为我们有分级制,它的级别蛮高的。但是新加坡现在放映,看到的一些媒体朋友有被吓到,他们就会说普罗大众看到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多意见,新加坡非常保守,我妈本身就很保守。我觉得我妈看到也很可能会吓死。她搞不好就骂我一顿。
《热带雨》剧照
我2008年在柏林影展有一部短片入围竞赛,我拍的是两位中学生第一次的性发现。我妈当时就骂了一顿,她现在才从新加坡一些报纸上的报道,可能大概知道我这个片子是师生恋的题材,但她可能不知道说它会有一些裸露的片段。大家其实在媒体报道上常常会读到这样一些新闻,会发觉报道上永远会妖魔化老师,就说女老师发简讯勾引他,然后带他回家上酒店之类的。最后不只是被学校开除,然后会判刑、坐牢等等。但是我通常会以更人性的角度去看待我的人物,我也不会带着道德的包袱去看待我的人物。
你问我说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自己本身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周边的人除了我看的报纸之外也没有这样的经历。不过在国外放映之后,会有观众跟我说,我拍出了他真实的故事。
导筒:之前您有比较多的短片创作,也曾在戛纳获奖,这些作品对长片的创作会有怎样的作用?
陈哲艺:我拍了很多短片,可能有十部吧。中国如果有合适的短片影展可以放映我的短片。这次来平遥,其实之前在戛纳电影节拿奖,贾樟柯导演是评审主席。在柏林展竞赛,也去鹿特丹,也去釜山、伦敦电影节等。
陈哲艺
我拍了十年短片,它其实是我的基本功。我记得6年前去金马奖的时候,我的片子拿了4个奖,李安导演过来跟我聊天,他看着我就说:“你才29岁,你拍这部电影才28岁,你这些功夫是哪里学的?”他跟我说他拍第一部电影他已经35岁了,他就说不可能。我说:“我已经拍了10年短片了。”其实这个功底真的是拍短片学起来的,而且我觉得很重要。不管是怎么拍,怎么讲戏,不管是场面调度,摄影机放哪里。这个东西就是从拍很多短片中慢慢培养出来的。
我现在也有监制一些新导演的片子,也有开始做制作,我也想要做工作室,我都会跟他们说:“干嘛那么急。”拍一部好的处女作,拍一部好的电影,之后的资源和机会就会有的。而且我不急,因为我拍短片的时候很穷,但我拍短片还算幸运,因为我拍的短片都有拿奖。我19岁在电影学院拍的一个毕业作,在那个时候放映的过程中,在70个电影节拿了大概7个奖。我就拿着奖金拍了第二部,有时候就会把积蓄都掏空了。然后很穷,穷到没钱回家,我是走路回家的,那时候穷成这样。但是我也不急,反正穷也穷这么久了,多一两年也没差吧。
陈哲艺模仿王家卫的短片《G-23》 (2005)
我有我的坚持,我有我的原则。我也有我对自己的要求。但是我觉得短片对我的磨炼很重要,反而我觉得长片很难拍,短片很容易。其实如果有学校叫我教课,我都会教短片拍摄。我偶尔会去香港教书,都会教这个东西。不难,因为我拍的太多了。我基本上可以今天写个短片剧本,可能两周后拍完。应该还是不会太差的作品。但是拍长片就太难了。
我觉得拍短片有点像跑一百米的田径赛,拍长片就像一个马拉松。很多是你拍到第15天、20天,你自己都已经乱掉了。你不翻剧本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那场戏到底情绪是铺到哪里。但是拍短片就会很清楚,因为你拍了4天、5天。你所有的镜头都在脑海里,你所有需要知道的东西都非常的清楚,怎么去剪也非常清楚。拍长片我还在学习,而且永远是学不完的。
陈哲艺在平遥领奖
导筒:在摄影风格的选择上,之前的短片和现在的长片会有延续吗?
陈哲艺:完全不一样。我第一部短片现在我觉得好做作,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去那么多影展。因为我很早的时候就去念电影学,我17岁的时候就念了3年电影。我第一部短片是我的毕业作。那个时候超级崇拜王家卫,所以不管是美学、手法、场面调度、一堆旁白还有广东话,完全就是COPY王家卫。我现在回去看的时候都会觉得太做作了。
所以我的风格一直在变化,甚至我觉得《爸妈不在家》的摄影风格与《热带雨》也是很不一样。《爸妈不在家》是手持,摄影机是很自由的,《热带雨》是一部很定格的电影,虽然有时候我有设计一些镜头的运动。我觉得每部电影我不会说只有一个风格,但是你会感觉到它里面的氛围还是陈哲艺的东西,它有一个调性或一个感受,永远都是我的东西。就算风格改变了,它有一种灵魂性是不会改变的。
《爸妈不在家》(2015)
导筒:之后会尝试其他类型和题材的作品吗?
陈哲艺:我还是会继续挑战自己的。我还是会有一些新的想要突破的地方。所以我不会排斥以后我会拍类型片,搞不好我会拍一个科幻片。我最近有一部超级喜欢的电影是布拉德皮特主演的《星际探索》,好棒的一个作品,而且我刚好是在IMAX上看的,今年在威尼斯竞赛。我看的时候也想到我也可以拍一个这样的太空片。所以我也不排除这样的,它还是从人物出发的,而且我拍类型片肯定还是会有家庭。就好像奉俊昊新拍的《寄生虫》,其实就是一个家庭,它是一个家庭式的类型片。
《星际探索》(2019)
——一根超过4厘米的针扎进腹部,是什么样的感觉?
——亲手将一根超过4厘米的针扎进自己腹部,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连续8到10天,每天亲手将一根超过4厘米的针扎进自己腹部,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每个月都有8到10天,需要亲手重复以上这一步骤,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即便是没有「尖锐恐惧症」的人,细想之下,可能都难以支撑着忍受到第四句描绘的情境。但《热带雨》中的女主角,中文教师阿玲,却在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这样的自我折磨。
为什么非得受这样的罪?
滂沱大雨中缓缓升起的新加坡国旗,给了我们一个暧昧的回答。
新加坡,东南亚最现代化、国际化的国家,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在这座花园城市里共同相处。尽管时至今日,华人依旧保持着77%以上的人口比例,可出于历史原因,在英语被作为官方行政语言的新加坡,中文乃至中华文化的影响力,正因时代的发展而日渐式微。
但凡当老师,都难免会因为遇上不求上进的学生而产生职业价值上的挫败感。在中文使用率本就不高的新加坡,学生乏善可陈的积极度则使这种挫败感更加突出:
「为什么不写中文名字?」
「忘了嘛~~~」
Peter Chan流利却吊儿郎当的答复,实在很难让人判断,他究竟是真的忘了自己的中文名字,还是明知中文名,却根本不愿填在试卷上。虽然自此之后,陈哲艺没有再费更多的笔墨和镜头去呈现Peter Chan这一角色,但年轻一代华人对中文怀揣的态度,却已经不言而喻。
这种古怪的疏离感不仅来自于学生,甚至在日常和年纪相仿同事的寒暄中,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吊诡。同样的黄皮肤、同样的黑瞳孔、同样的黑头发,却操着完全不同的语言,看似可以互相理解,但从来没有相互体会,表面上越是亲热,背地里越是陌生。
只是单纯地因为在新加坡国际化的发展中,中文无法满足人们对更高阶级和更大收益的追求,便遭到了华人乃至教育部门的冷落与抛弃。而作为中文老师,原本担负的使命——延续华语族群的传统意识,在新加坡愈发现代化的浪潮与资本主义汹涌的逐利惯性中,似乎被异化成了某种不合时宜的原罪,并被温吞而果决地孤立——不信你看,胡金铨的武侠片,似乎只剩下阿玲瘫痪的公公一个观众;就连硕果仅存的武术比赛,在海报和记分牌上,也满满都是英文——明明置身于满是华人面孔的象牙塔,阿玲却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并且,纵观整座学校,似乎没有哪个人能同她一道分担这份落寞。
死气沉沉的工作所带来的巨大失落感,往往需要一个生机勃勃的家庭才能填补。
然而回到家,只有瘫痪在床的公公等着她照顾。不对,还有按部就班的阿姨在等着她付钱。偶尔,还需要从自己并不宽裕的积蓄中拿出杯水车薪,接济身在马来西亚、并不成器的弟弟。原本应当承担,或者至少一同分担的另一半在这个时候仿佛人间蒸发,甚至一丝存在的痕迹都难以寻觅:不论是衣架上的一件外套,还是书桌前的一张合照。
如果是一个人独身也好,哪怕失落,至少能安然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真正可怕的是,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毫无认同感的工作,另一边还要负荷自己生活之外大量的日常琐碎,长此以往,只会将一个人彻底掏空。而更让人细思恐极的在于,B超检查的医生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我那个也一样,整天找不到人的」
「我家小孩也是整天讲English,华语也是很差的」
不得不让人怀疑,这种疲惫而疏离的生活,并不是只有阿玲一个人在过。
看到这里,突然就不难理解阿玲,为什么能够一次次地忍受催卵针扎进自己身体的痛楚了。当一个人的A面和B面分别被失落与疲惫填满时,似乎只有一个婴儿的诞生,才能盘活这死水一潭般的生活。或者,至少短暂地激活一下迟钝的肌体与麻木的感官。只是,这样的日子要到哪一天才是个头?
稍微有一些生理常识的人都知道,女性一生能生产的卵子数量是有限的。催卵针的作用,与其说是促进女性卵子成熟,不如说是为了当下受孕的小概率可能,而提前透支一个女性成为母亲的未来。
或许是为了拯救失败的婚姻,也或许是为了堵上亲戚的闲言碎语,抑或是母性本能的驱使,一针针地扎下去,付出的代价是巨大而不可逆的。但当晚归的丈夫冷淡地甩开阿玲的手臂,一个人走进浴室后,一切转机的可能其实已经趋近于零。
当感情和血脉走到只能依靠冰冷的试管和药剂才能勉强维系的时候,就像华语文化在新加坡的尴尬处境一样,其实已经没有继续延续和挽回的必要了。当年迈的公公终于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三兄妹立即因为财产的分配而争执不休——这一幕在影视作品中或许太过常见,但恰好将两个问题集中在一起暴露了出来——传统的伦理与传承早已藕断丝连,所有的鸿沟早已深深筑下,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利益的合谋与算计。阿玲的丈夫及姐妹是如此;她那打着培养学生的旗号,实则只在意自己仕途的校长亦是如此。之前的一切委屈、煎熬与无可奈何,不过是礼崩乐坏之前的序章。区别只是,道貌岸然的遮掩与否,以及扯没扯下那一块最后的遮羞布。
郭伟伦的介入,在我看来不过是一段精彩却无关痛痒的插曲。他更像是阿玲的一个影子:同样孤独、同样寂寞,同样地对没落的中华文化及人情冷暖怀抱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甚至他们即便发生了关系,也难以用恋情和爱人去界定彼此。只是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对方的身上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从而不自觉地想要在对方身上取得一丝抚慰和依靠罢了。但一方面,作为对传统伦理的恪守者,阿玲无法因外界的道德坍塌,便随波逐流地踏入礼崩乐坏的漩涡;另一方面,作为新生代的继承者,郭伟伦的力量也不足以改变社会大众对现行规则的臣服。他像一剂猛烈的催化剂,加速了漩涡中阿玲的觉醒;同时,亦扮演了礼崩乐坏的当代社会里,一丝不太和谐的杂音。
103分钟的时间里,陈哲艺赤裸而从容地将社会层面的政局动荡、性别刻板观念;文化层面的语言冲突、文化传承;还有个人层面的婚姻危机、空巢家庭乃至师生恋问题,圆润地整合到了一起。野心极大,也的确顺畅地实现了不同话语的叙述和讨论,但过于丰富的指涉,难免容易让人分不清他想要传递的核心态度——直到阿玲乘坐大巴回到阔别已久的马来西亚时,镜头给到路边层峦叠嶂般密密麻麻的棕榈树林,我的记忆突然如触电一般被唤醒,与《阿飞正传》开场中同样的那片墨绿森林发生了重叠。「无脚鸟」三个字,就像纪念张国荣和愚人节早已被雷打不动地捆绑在一起一样,在我的脑海里,被牢牢地和这部电影、和陈哲艺锁在一起,成为整整弥漫了103分钟的抑郁情绪的最佳注解。
香港、台湾以及新加坡,相比辽阔的中国本土,地缘上都是孤悬于海外的一畦弹丸之地。而三者也因为近代以来错综复杂的历史,以及同处不同庞大势力博弈之下,拥有着「身不由己」的共同经验。那是徘徊在风雨之中飘摇无依的惶恐,也是对远方故国难舍难分又近乡情怯的乡愁。只不过,这份相似的乡愁,在80年代的罗大佑口中,是「亚细亚的孤儿」;在90年代的王家卫笔下,是飞翔终身的「无脚鸟」;而在21世纪的陈哲艺的镜头前,化作了漫天连绵又瓢泼不止的热带雨。
不同的是,云开雾散后,陈哲艺的无脚鸟,最终在落后却相对完整保留了华人文化的马来西亚,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本期精彩语录:
· 当代大陆最棒的年轻作者,可能就是在FIRST。
· 家里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做,你会发觉有洗不完的衣服。
· 是枝裕和跟我分享,自从他有女儿之后,作品就更有温度了。
· 我的孩子应该是整个英国最年轻的华裔电影工作者。
· 我感觉诺兰其实他不怎么会拍人,他的人跟情感都是用音乐把它挤出来的。
· 我没有像现在毕赣拍文艺片那样的预算,我没有。
· 网飞开始拍《王冠》,就把我们这部电影干掉了。
· 新加坡电影不完全属于纯华语电影,它已经有一种综合式的改变式的南洋文化。
· 我太太就常常跟我讲,你说话的时候要小心,因为你的思考逻辑根本就外国人的思考逻辑。
·《热带雨》有牵涉到一些题材,在新加坡是有点敏感。
· 媒体对我之前的光环的压力,比我自己的还大。
· 拍不出来,我就在监视器那边,闭上眼睛哭了。大家就,大概是傻了。
· 我尽心尽力了,希望《热带雨》中国会过审。
如果把王家卫、杜琪峰、贾樟柯、蔡明亮这四位大导各自十年来最好作品放一起,让你选出个第一,你怎么做?
2013年的金马奖上,李安老师出了个“馊主意”。他把最大奖颁给了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新加坡籍处女作导演。
陈哲艺,《爸妈不在家》。全场惊呆,媒体稿全以“爆冷”开篇。
也挺好,大咖一个都不得罪,还把“金马大华语”的胸襟放之海外。
但如此高规格的起点,也给陈哲艺埋了雷
——你第二部戏,到底怎么拍,拍什么,以及啥时拍。
这一晃六年就过去了,当年的平地惊雷,回声早淹没在朝令夕改的华语电影风云里。
直到上周,陈哲艺的第二部导演作品《热带雨》,才放出首款预告片。
这预告片,除了下雨声,其它一点声响都没有。
那么,是时候发出这篇压了一个多月的第一导演(ID:diyidy)深度采访了。
巧,在今年的FIRST影展上,我采访了心心念的陈哲艺,后来还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又和他换了座,因为他没有和太太买到挨在一起的飞机票,他们还要照顾一岁多的宝宝。
是的,六年来第一个成果,是当爸了。
看陈哲艺哄娃的样子,怪可爱的。他自己也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养了孩子,拍起戏来变得柔软,是枝裕和反正亲口告诉过他,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就温暖了,不犀利了。
陈哲艺面相上纯善、柔软,却又直言不讳的人。
从小到大都是西式教育,让他养成了“老外性格”——有话直说——诺兰大神有缺点么,有那就直喷。
这第二部电影,叫《热带雨》,一部像《女人四十》一样的情感新探索,最后一场戏死活拍不出来,当场哭傻了剧组,就是这么闹情绪。
陈哲艺有时候才像个宝宝,这个宝宝,有点不愿长大的意思。
第一导演:咱们先聊FIRST,怎么收到的邀请?
陈哲艺:其实他们邀请我的时候,我本身也还蛮想来的,FIRST让我好奇了好多年,每个人都跟我说它有一种很不同的能量,很有活力的一个影展。每年都会从这看到很棒的作品,很多导演都从这个影展出来的,当代大陆最年轻的电影作者,最棒的年轻作者,可能就是在这里。
第一导演:2014年还和忻钰坤一起拍《再见,在也不见 》。
陈哲艺:对。我这次收到邀请后,我很坦白地跟FIRST说,你要我过来(可以),我需要带我太太跟小孩,因为我现在除了做编剧导演以外,我基本上白天都是带小孩。因为我太太她是做金融的,放产假放了6个月,现在回去工作了。每天8点到18点,孩子都是我带。
我时间自由,但也比较困难,因为孩子现在会爬了,他可能自己玩会就觉得有点乏味,有点闷,所以他玩个5分钟他就要爬过来要你抱,要你陪着玩,所以你在旁边写东西、或者看剧本什么的,你都会被打扰。
第一导演:太理解了,我也经历过,很难专心。
陈哲艺:对,而且我们住在英国,就我们小两口,现在是三个人了。
第一导演:你们是从新加坡移民过去了吗?
陈哲艺:我们两个都是在英国留学的,在英国我们算是永久居民,但我们没有改成英国国籍。在英国大概有12年了吧。
第一导演:那你平常回新加坡或者来大陆工作的时间呢?
陈哲艺:如果拍片子或者需要出席影展的话,大概一年有3、4个月的时间在亚洲。我有时间就陪孩子,因为我知道我一开始拍片就会很忙,所以从太太上班开始,基本上都是我自己在带孩子,家里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做,买菜、做饭⋯⋯
你会发觉有洗不完的衣服,就一直在洗衣服、晾衣服、洗衣服、晾衣服⋯⋯对,不是说我不能一个人离开,但是我如果那么长时间离开的话,一周两周的时间,可能老婆会蛮辛苦的,我会想她晚上有饭吃吗?谁来做饭?
第一导演:为什么不雇个保姆?
陈哲艺:英国没有这样的习惯,而且保姆她不像中国这里,就好像你看电影一样,如果你是威廉王子,你可能才雇一个保姆。我自己也会有点抗拒,我们习惯在国外生活凡事都自己做,没有别的考量。我们双方父母也说有时间可以过来,但我们不要。
第一导演:会不会因为这个状况,导致工作节奏每天都在变?甚至把这种带娃的感受放在作品里?
陈哲艺:我不确定,但是我相信很有可能。2014年,我去日本拜访是枝裕和,聊了很久。其实我跟他也挺熟的,我当时跟他说,导演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但感觉上你的作品越来越温柔了。你知道的,他早期的作品比较暗黑一点,爱玩犀利的,《无人知晓》那样。
第一导演:《小偷家族》就相对柔软多了。
陈哲艺:对,还是蛮温暖的,对吧。所以他有跟我分享,自从他有女儿之后⋯⋯
第一导演:就变了!
陈哲艺:对,他的作品就有更多的温度了。你看他拍的《海街日记》,就觉得,怎么被温暖到了。
第一导演:就好像以前他的电影,比较纯影迷倾向,但他现在的电影好像一下拓展了观众群的感觉。
陈哲艺:对。
第一导演:你知道《小偷家族》在大陆卖了一个亿票房吗?
陈哲艺:我知道,而且日本好像也超过了五千万美金,那个片子真的是很容易打动到你。
所以说回来,就目前还没有感觉到(带孩子对创作的影响)。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会慢慢渗入作品里。这个通常是影评人跟你说的,而不是你自己察觉到的,你自己的东西越来越温暖,或者越来越没有力度,这个可能你自己是看不到的。
所以目前我觉得还好,但从一个实际的角度上来说,是会影响到我生活。我在英国工作,不管是去电影公司开剧本会还是别的会,我都带着孩子,他跟我开了好几场会,他就坐在那,我就抱着他,开三个小时的剧本会议!
第一导演:他有的时候哭两嗓子,提点意见。
陈哲艺:甚至是我这部片子在做后期的时候,去做混音,去很大的5.1的混音室,他也跟着去,我就这样抱着他,从早上九点抱到晚上七、八点。
第一导演:他现在是整个新加坡最年轻的电影工作者。
陈哲艺:他应该是整个英国最年轻的华裔电影工作者,哈哈。
第一导演:能说你是现实主义的导演吗?
陈哲艺:英国很流行现实主义嘛,比如说肯·洛奇那些片子都是现实主义,但我不习惯用“现实主义”这个字,我的片子又不是那样的。
我是关心家庭、关心社会、关心人文的一个导演,但我不觉得我的东西一定就是纯现实主义的,搞不好有一天我会拍一个科幻片。
第一导演:科幻?诺兰?
陈哲艺:对,但是我就不会像诺兰,诺兰拍的是剧情跟张力,但我一直觉得诺兰,我这个话可能讲得太大了⋯⋯我感觉诺兰其实他不怎么会拍人,他的人跟情感都是用音乐把它挤出来的。
第一导演:在英国有拜访他的机会吗?
陈哲艺:也没有。回到我们刚才讲的,大家都在说,怎么那么久了(还不出来),通常很多导演都会抓紧机会打铁趁热,三年内出个五部,但我又不是那样的导演啊。
当然也有很多机会,不管是这边还是好莱坞,也说要弄一个剧本。
第一导演: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本来就有一个英国片的计划。
陈哲艺:对,本来都在找演员了,已经要准备了,是拍二战的一个自传。对,非常有意思的一个电影,它讲的是英国皇家的故事,但是在同时间,网飞就开始拍《王冠》,就把我们这部电影干掉了。
最后电影公司就撤资了,其实他们的编剧已经写了大概有两三年的剧本,我进来的时候也跟编剧弄了大概一年半载。
第一导演:可是按照商业逻辑,网飞把那个剧推热后,你们再做一个同款也可以啊。
陈哲艺:那如果我的故事是他们的第一季的第三集,全世界有那么多用户可以免费看关于皇家的那段故事,干嘛还要买票呢?电影跟电视剧有那么大的一个区别,很多资方或者说比较大型的工作室它都会考量这个的。
第一导演:总不可能完全一样,换个角度做。
陈哲艺:那你可能要再重新耗个两年,再去研发剧本。其实我一直在写自己的剧本,写了大概也有两年半到三年。我自己个人的创作都比较慢,其实很多人都说过我,这导演本来就比较慢。
2013年之后,有些找我的项目,都有点⋯⋯有点意外,你看了我的《爸妈不在家》,你怎么会叫我去拍一个爱情喜剧?跟着大家就会说,导演你很会把生活的一些细节抓出来,你很会把人物的情感抓出来,人与人之间的这些交流,但是你给我的是一个喜剧,爱情喜剧,所以他会让我有点纳闷。
其实有时候我会蛮担心的,不管是制片人还是电影公司,他认为只要你是个好导演,一个坏项目也可以把它变好。你“导演好导演好”,你进来就好了,就可以重新整顿我们的剧本,把这个东西弄好。
但是很多时候,题材或故事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先天性的问题,你真的要我进来做吗?我进来做,可能你的片子就没有你要的票房了,我可能不会多考虑观众会不会买账,可能你就没有二三线城市的观众了。
第一导演:你当时这样拒绝了多少大陆片商?
陈哲艺:也没有说完全去拒绝他,因为根本就没有进入更深一层的讨论。
我自己写的剧本其实都蛮个人的,《爸妈不在家》是我对家庭的一些观察,也有小时候的回忆,我的新片子当然它不是我切身的个人经历,但是它还有很多个人情感在,拍了一个新马地区的故事,但我还是会期待,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哪里,真是拍的是一个华语电影。
我常说新加坡电影其实也不完全属于纯华语电影,它已经有一种综合式的改变式的南洋文化,就是南下的华人后裔的第二代、第三代。
所以你会看到它搀杂了我们的⋯⋯我太太就常常跟我讲,你说话的时候要小心,该讲的话你都说,不该讲的话你又说,因为你的思考逻辑根本就外国人的思考逻辑。因为你从小就是讲英语,在西方教育制度下长大的,所以很多时候我想东西,我说的话,可能是以外国人或者说西方人的一个角度去说的。
所以别人就感觉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坦白、直白,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你TM是谁啊,把诺兰说成这样!你知道吗?很多人就会觉得,那样大的导演,至少⋯⋯
第一导演:评价起来话有点挽留是吗?
陈哲艺:对,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看到我很赤裸的情感,你看到我很赤裸的表达,所以我不会去包装它。
第一导演:在出预告片之前,我现在几乎看不到《热带雨》任何影像信息。
陈哲艺:刻意把它弄的那么牛(开玩笑状)。
我也可以跟你说,为什么我们低调,因为这片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拍的,它里面有牵涉到一些题材,在新加坡是有点敏感。所以我那个时候蛮担心在拍摄的时候会遇到一些问题,遇到一些限制或干扰,什么地方不让你拍。
其实新加坡很小,整个总人口才五百万,你想那么小的一个国家,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在拍戏。说你怎么那么神秘?有谁演?参与的有谁?大家都不知道。我怕它影响了我拍片的整个进度。
第一导演:那整体上顺利吗?
陈哲艺:蛮坎坷的,永远在遇到问题,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演员,还有资金的问题。它叫《热带雨》,真的就是在新加坡的雨季发生的故事,大概有七成的场面都是雨景,都是造雨。你在写剧本的时候很爽,但拍的时候⋯⋯也是很有诗意的⋯⋯一伙人就在边上一直等,天空造不造雨。就为了拍一个很简单的特写,旁边有那么多水车,架了那么多雨架。
第一导演:跟交通部又得沟通。
陈哲艺:对,而且新加坡蛮严格的,不可能我给你一点钱你就不来打扰,非常非常头痛。
你可能需要提前一个月的时间去申请,我们在新加坡跟西方是一样的,我们有一个所谓的场景经理,他就负责所有的场景。他会跟你说,导演,我申请了你就那一天拍,不管怎样,你定要把它拍好,因为你没有拍完的话,我不可能再给你申请了,在申请就是两个月后了。照你的进度,你应该已经收工杀青了,就面对很多这样的压力。
《爸妈不在家》它是以不同的视角去讲故事,一个小孩,也有爸爸、也有妈妈、也有女佣。但《热带雨》这个故事其实它就没有那么多方面,它完全是以40岁的女人去看待她的整个她经历,有点像所谓的《女人四十》,你知道吗?面临家庭的危机、婚姻的危机。
第一导演:这个危机是具体的,并且需要去化解的吗?
陈哲艺:你需要经历这个东西才可以洗涤自己,你也需要经历这个东西才可以重新出发。
第一导演:这个灵感是从哪里来?
陈哲艺:我也不知道,我发觉我很喜欢拍女人的故事,你知道我后来在英国跟美国,只有我收到很多以女性角度去讲的剧本,或者以女主角为出发点的剧本。因为大家都觉得你很会抓女人,妈妈跟女佣之间的嫉妒,还有女人之间的一些很细腻的东西。
第一导演:你有没有想清楚为什么?
陈哲艺:我也不知道。
第一导演:其实大家普遍对你的认知已经很模糊了,因为2013年横空出世之后就没有音信了。
陈哲艺:对。
第一导演:那你后来表达的方向在哪里呢?
陈哲艺:应该说方向没有改变,还是回到初心。
第一导演:你觉得六年前拿金马对你来说会是⋯⋯
陈哲艺:一个包袱、一种压力?
第一导演:会吗?
陈哲艺:其实也没有,不管是中国台湾的媒体、大陆媒体或者新加坡媒体,反而大家对我之前的光环的压力比我自己的还大,(都好奇)你怎么拍出第二部电影。
第一导演:都替你操心。
陈哲艺:对,大家都很操心,但其实你在片场看我,我对自己的要求不是来自说我怎么超越第一部,或者说我是不是可以做到第一部那样的成绩,而是我怎么对得起我自己的作品,它是很纯粹的一种我跟作品之间的抗斗,是我跟作品的一种关系,电影就有如我的生命,我拍戏是非常的情绪化的。
第一导演:片场失控?
陈哲艺:不是失控。我记得我拍最后一场戏,就有一个镜头,那个镜头我们要一直推推推,往前推,就跟着角色走,对我来讲那个镜头是很有情感的,但我们拍了第十条,一直拍不到我要的,怎么那么有情感的东西一直没有出来,因为它需要画面跟演员的结合,还有她只讲了两句话,两句话就恰恰好,那个感觉就是要打动到。
但就是一直出不来,后来就吃午餐,我跟我的女副导说,吃完我们再继续拍,拍到第15条、第16个条,还是没有。我就在监视器那边,我就突然闭上眼睛,我就哭了,你知道吗?大家就,大概是傻了。
因为我也不想人家看到,大家就听到我哭。我的女副导跟我合作好多年了,她说导演你OK吗?她就开始把所有的工作人支到旁边去,我就跟她说,我一直拍不出来,我就哭,一直哭,一直哭。(此刻导演弯下身子,双手抱头捂面,模仿当时情形)
我说我们继续努力,至少我们把当天所有的戏拍完,因为第二天就要走了,就要跑景了。
她说好,我们再努力,我的情绪化是这样的,我跟我的剧本、我跟我要讲的故事、我的情感是完全牵在一起,一直完全被绑住。我跟作品的关系是,不是说它只是一个作品,我就是来工作的,它就是有如我的生命,我拍不到的东西,我会痛,它不是焦虑,是一种失落、失望,大过于我的片子会有怎样的成就。之后有没有得奖,有多少反馈,我也不Care,只要我自己对得起自己,我知道我想表达的情绪、要做出的东西我做到了,对我来讲我OK了。
其实是很多媒体、很多记者都不明白,因为他们会觉得你一定很焦虑,一定很有压力,你想说之后人家会怎样看待你的作品,它会做一些什么样的比较。但是对我来说其实每个作品都一样,因为最后我需要面对的是自己。
我常在剧本创作时,我才想说对得起这个角色,这个角色是我自己凭空想象,为了制造所谓的剧情,捏造出来的一个假象。或者我真的是很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是这样的,所以我为什么拍片需要那么多时间,就是说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去写剧本,去沉淀,我需要更多时间去找适合的演员去创作,从大环境里出来,是因为我不明白的东西我是拍不出来给你的。
我自己都还没有征服自己、说服自己,怎么可能说服观众呢?所以不管是我监制还是我的公司发展的一些其他导演项目,我就想说,我不明白,或者说我不相信,因为你这个东西是假的。你自己征服自己之后,那你可能就可以征服观众了。
所以大家都不明白,你就不见了,你跑去哪了?其实我一直在那创作,我一直都在那,一直在捶自己说,怎么没有把我要的东西弄好。
它不像中国,不是一个纯中国的电影,我没有像现在毕赣拍文艺片那样的预算,我没有。我还是要面对,就我副导说没钱了,我们剩最后一桶水了,导演你只有两个镜头,你多两条就没了。所以我会有那样的焦虑,我又很担心没拍到我要的。
第一导演:那你现在的《热带雨》成片满意吗?
陈哲艺:我觉得,我是满意的。可能一些幽默感没有完全出来,但是它比我想象中的作品更加认真了,就是说这个幽默拿掉之后,这片子变得好重好重。
尽心尽力了,也期待分享给观众,希望中国会过审。
(采访、文 / 法兰西胶片)
*本文首发于【第一导演】公众号(ID:diyidy)
*文中图片均来源网络,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
澳门国际影展期间,风影电影记者汪金卫对因《热带雨》而拿下平遥、金“驴”(防hexie)双项影后大奖的杨雁雁进行了专访。在专访前,已经在平遥和台北看过两遍《热带雨》。还在台北金驴表演论坛上见到了她。在论坛上,她分享了一些为塑造《热带雨》的女主角“阿玲”而做的准备。
比如,在拍摄前,为了演好片中“打了八年催卵针”的角色,她拒绝了导演陈哲艺用替身的建议,而是每天都练习用大号针管给自己打生理盐水,足足打了一个月。才有片中打针时“习惯成自然”随性模样的演出。
在台北金驴奖颁奖典礼上,杨雁雁捧着奖座激动落泪,对陈哲艺导演深情“告白”说:“跟你去冒险,很痛苦。但是我觉得,我可能还敢跟你去冒险!”听到此话,陈哲艺当即湿了眼眶。当我在澳门国际影展对陈哲艺导演进行访问时,他也表示在这部戏里对演员、工作人员更加苛刻。“跟我合作的女演员都很辛苦,你应该去访一下杨雁雁,你会发觉我是一个魔鬼型的导演。”这些都让我更加好奇。杨雁雁和陈哲艺的两次合作,究竟冒了什么“险”?对塑造“阿玲”这个角色,杨雁雁究竟下了多大功夫?带着这些问题,我和杨雁雁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深入访谈。 在专访时,坐在对面的杨雁雁亲切而大方,时而跟你玩起“猜谜”游戏,时而开怀大笑、感慨万千。相比媒体采访的正式,不如说更像朋友聊天一样自然。谈起从《爸妈不在家》到《热带雨》这六年的变化,杨雁雁笑谈“我抗压性变大了。”一开始我没有理解,当做完访谈后,我才明白她经历了怎样涅槃重生般痛苦的心灵煎熬与蜕变重生。 在拍《爸妈不在家》之前,杨雁雁已和陈哲艺合作拍过一个短片,就了解到他是控制欲很强的导演。那时杨雁雁在拍电视剧,抽空去找陈哲艺试《爸妈不在家》的戏。每次表演完,陈哲艺就问“可不可以(表演感)再小一点?”反复几次后,杨雁雁抱怨:“导演,再小一点就没得演了!”陈哲艺说我就要这种感觉!于是杨雁雁尝试去隐忍表演的情绪和层次,让陈导拍板敲定杨雁雁出演《爸妈不在家》的母亲角色。
但《爸妈不在家》作为陈哲艺的处女作,筹备了很长时间。期间杨雁雁发现自己怀孕了,连老公、家人都没告诉,先给陈哲艺打电话“报告”。当时陈哲艺还在英国读书深造,半夜接到电话迷迷糊糊地“哦哦”回应。第二天给杨雁雁回电话“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是告诉我怀孕了?!”杨雁雁说是,但她还想演。陈哲艺吓坏了,要是演戏出事了怎么办!后来他们约在新加坡的咖啡厅面对面聊了五个小时,最后杨雁雁摊牌“反正你再找别的演员也是冒险,你现在用我也是冒险,不如你就把这个险用在我身上吧!医生说我可以工作,我不工作我会发疯!”并且她不断地给陈哲艺发自拍照片,“你看我身体没什么变化,就可以演一个胖一点的妈妈嘛!”最后,陈哲艺为此修改了剧本,把母亲角色改成怀孕状态。从此杨雁雁放心大胆地吃,到演出时,已经胖了25公斤。 因此,《爸妈不在家》,自然是一次生理上的冒险。 到了《热带雨》的阿玲这个角色,其实陈哲艺是始终不想让杨雁雁演的。其一是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杨雁雁是一个大咧咧的女子,与角色性格毫不符合。其二是因为定下找许家乐来演男主后,更不想让曾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家乐妈妈的杨雁雁去和他演师生恋。导演自己心理上这一关就很难过。 对于杨雁雁,《热带雨》的拍摄同样是一次心理上的冒险。 (以下内容涉及电影《热带雨》关键剧情) 《热带雨》中,杨雁雁化身为在新加坡工作的马来西亚女性“阿玲”,这是一个面对着学校领导、学生、丈夫、公公、母亲多方重重压力的角色,个性与杨雁雁本人截然相反,需要隐忍的表演。全片只有两场戏是微小的爆发点。一处是在公公的葬礼戏,往火里倒纸钱的发泄。杨雁雁说,那时候的阿玲几乎已经因公公去世断掉了“最后一根弦”,但她依然很坚强、很柔软。葬礼是一场十分心寒的戏,阿玲在葬礼上身为公公的儿媳妇,坐在那看着丈夫和小三、孩子,自己仿佛像是个第三者,更像一个局外人。很让人心疼。
而另一处情绪爆发点,是打了八年催卵针的阿玲,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这场戏特别虐心。他们太狠了,给我放在进组第一个星期拍。”看着拍摄通告,杨雁雁震惊了,问副导演:“你疯了是吧?你还好吧?可不可以至少让我过一过这个过程再拍啊?”本来这场戏里,杨雁雁要出现在镜头前表演。一遍遍地尝试,从不对试到对为止。虽然剧本都有写,但拍摄时要抓住当下的感觉。杨雁雁认为,在拍摄中,演员与导演的沟通很重要。一句“我可以试试看”架起了沟通的桥梁。拍了足足两天,她也没有想到,陈哲艺最终选了她没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一条。 在成片中,虽然杨雁雁没出镜,但声音表演也非常出色。又是哭又是笑,就是哭笑不得的样子,情绪极为复杂,十分难演。听了我的感慨,杨雁雁“大吐苦水”说:陈哲艺最可怕的是,剧本里写的就是那四个字:哭笑不得!这怎么演呐?又没词儿!只能在当下去感觉。 早在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杨雁雁已经感觉到,陈哲艺是那种“剧本不可以改一个字”的严格导演。她笑着说,跟陈哲艺合作,就要“偷偷地加东西”,当细致的陈导发现她加的“私货”,觉得很喜欢,就会保留下来。到了《热带雨》,杨雁雁甚至呼吸、走路、举手投足都要变成“阿玲”这个角色,每一天都要丢掉自我、进入角色。而拍摄的每一分钟都不可放松。杨雁雁说,她最大的感悟是,演员要面对(这一条表演的)失败,恢复期只有1秒,就要重新来过。过程非常痛苦。 在《热带雨》的拍摄过程中,杨雁雁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解剖开来。身心高度集中,每天都像把自己杀掉一样。许多个夜晚,当剧组收工,终于可以卸妆、脱下假发,重新从“阿玲”变回自己时,杨雁雁都要大哭一场,才能好好休息,第二天重新工作。“每一天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翅膀烧成灰烬,再重新长出来。”对演员来说很矛盾、很痛苦。既害怕每天将自己打碎、再一片片地拼起的经历,又期待自己会做得更好。“演员的工作何止是虐心!我觉得五脏六腑都很受伤!”我也注意到,在台北的金驴表演论坛上,五位影后入围者面对“演员如何从角色中走出来”的灵魂拷问,也纷纷感慨万千,自曝脆弱、痛苦的一面。这些东西,电影学校都不会教授,都要靠演员慢慢摸索。“要不我们开课吧!”杨雁雁笑着跟我开起了玩笑。
《热带雨》在平遥、台北放映后,片中“师生恋”甚至发生肉体关系的情节,在豆瓣等电影网站引起观众的广泛讨论。有的观众对片中重要的亲热戏无法接受,认为是男性用身体力量优势强迫女性,属于“强奸”。在电影中,杨雁雁所表演的那一刻就是化身为这个女人。因此我向她询问在这场戏里,阿玲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心境之中。是在“被强奸”吗?情况似乎并非这样简单。 杨雁雁认为,这时的阿玲是一种“迷失”的状态。在这场戏之前的补课戏里,伟伦跟阿玲说话时,阿玲有那么一刻走神了,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一刻轻微的“走神”很重要,这种情绪带到亲热戏中,就有了在伟伦问“我做错了吗”之后,阿玲“轻微摇头”的反应。那一刻,伟伦或许代替了阿玲的丈夫,阿玲对伟伦有关爱,也是有渴望的。其实,对阿玲来说,能和伟伦牵牵手就足够了。她渴望亲密的接触,也微妙地表示难以言说的欲望。这个“表示”的度很难把控,多了就坏了,少了表达不到。杨雁雁说,在那一刻,阿玲还是享受的,还是渴望的。虽然处于迷失状态的阿玲欲望被激发,但她也很快地回到了现实中。“这就是人生。很多事情突然间迸发,让你措手不及。这很虐心。我很少这样仔细地说这场戏。” 虽然距离《热带雨》的拍摄已过去一年,但在宣传期、颁奖季内大量的看片、宣传、采访活动,使得杨雁雁时不时还是要回到“阿玲”的身体中去。拍摄时角色的痛苦虐心感受在反复的回想、阐述过程中逐步加深,让杨雁雁更加感到刻骨铭心。 面对“拍摄最多条的是哪个镜头?”的提问,杨雁雁十分俏皮地把问题抛了回来:“你猜猜看!你猜得出来的!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场戏。”我猜到了大概——是片尾阿玲回到马来西亚的戏,但没猜到结果——那个镜头全片最后阿玲的微笑。这个短短的镜头足足拍了30条,双双破了导演和演员的“最多TAKE纪录”。每条拍完陈哲艺都说“再来一个”,还好那时的杨雁雁已经千锤百炼,面对全剧组的等待、关注,施展了强大的抗压性。一遍遍地尝试,“一遍遍地原谅自己”。最终拍到导演满意的TAKE后,又多拍了一条放松恶搞的TAKE。把压力化为翻白眼、做鬼脸释放出来。全剧组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开怀大笑。
专访后的一个傍晚,我和杨雁雁又在澳门文化中心供人抽烟、茶歇的公共露台偶遇。聊起电影,聊起女演员,她瞬间切换到迷妹模式。刚听完朱丽叶·比诺什的对谈活动的她,对“女神”大加赞赏,更毫不掩饰在多伦多看了《兰心大剧院》后,对巩俐气质的无比着迷与崇拜。“巩俐帅死了!”那时在杨雁雁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阿玲”的一点影子。“(专访)你发在豆瓣上吧!我们会看!” 几天前,《热带雨》的化妆师给杨雁雁发了一张工作照,照片上,剧组化妆、服装、录音组的人都围着她一个人忙碌。化妆师给这幅照片配了两个字“女王”。杨雁雁看后吐槽:“才不是女王!那是被折磨的!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还有一张照片是许家乐给她看的,是那天拍摄亲热戏前要试机位,许家乐扑在个子小小的副导演身上,场面十分滑稽。杨雁雁觉得很有趣。“特别可爱,我让家乐把这张照片寄给我。”也许,这是杨雁雁走出“阿玲”的最好方式。
后半段掉的很厉害,从公公过世,到两人别扭时还要被乐队穿过,再到最后的验孕,都因为这些意外是被设计好的而有些扫兴。但是我还是喜欢这个电影,阿公在伟伦的手臂上写下“帮”字,看比赛时轻轻的拍手(空气),让难过的阿玲望向那个笑字,我喜欢阿公的设计,摆脱了一般类似角色失去行动能力同时也失智的俗套设计,阿公很聪明,也很达观,他只是动不了。我觉得“动不了”就是我在陈哲艺的家庭电影中得到的感受,他不同于许鞍华的静水流深,也不同于是枝裕和的圆融恬淡,他就是委屈,伟伦、阿玲、公公都是委屈,我们活着,就是委身于困顿。我喜欢看阿玲送伟伦回家,那个镜头从来都是在车内,阿玲一拐方向盘,就把学生送到家了,好几次,我都看不见这座大楼的样子,没有远景,没有全景,只有阿玲从车窗内看见的未知全貌,我觉得这就是委屈。
【平遥电影节展映】很遗憾展映的是删了一分钟的版本,聊胜于无。女主的情绪几乎压抑到底,只有烧纸、激情、大雨三场戏得以小小释放。杨雁雁演技太好了。相比前作,陈哲艺更加成熟。除了致敬胡金铨杨德昌,甚至像李安一样在婚外恋师生恋故事表象内埋下诸多暗喻。以榴莲吮指、红墨晕染与满地雨水暗示情欲与生产。以武侠片与武术的翻腾动作对应公公的瘫痪,英文与中文的割裂对应族群世代及上下级的关系。一“帮”一“笑”二字精准概括公媳、师生的三人情谊。新加坡阴云笼罩国旗无法飘扬,热带雨让人压抑透不过气,马拉西亚经历动荡则雨过天晴。只有沉稳内敛,浑然一体,毫无狗血做作。只是有些像“礼义廉耻”的符号过于明显。四星半//于金马影展二刷,并于澳门专访了杨雁雁。收获很大。
新加坡独特的语言环境,给本片一种独特的冲击感,作为华语环境长大的观众,是一种惊喜。但不得不说,本片给“强奸”披上了一种奇怪的保护伞,而且并没有很自然的自圆其说。在这个大环境下,觉得有失偏颇。成长话题老生常谈,但是导演的切入点实在不讨人喜欢了。题外话,男女主在导演首部电影中饰演母子,凭添一种incestuous的诡异感...
外显为女性和婚姻困境,实则是华语困境,也是华人困境。陈哲艺把一篇抒情散文写给中文。热带雨季不见晴天,在潮湿的新加坡社会,一场文化撕扯像暗流,在代际之间涌动,人们习惯了讲英文,不想讲华语。师生之间的越矩关系背后,是女主破裂的婚姻,是华语难以挽回的失势,你所执着的中文课,不过是对方的人生第一次。陈哲艺成了对华语仍有留恋的人。很多细节都可以带入,仿佛似曾相识、不够新鲜。可是剧本真是太好,足够吸引我走入那场雨,从头至尾甘心被淋湿。这种好体现在实笔虚写上:实写的是痛苦的妻子,全篇都是她,虚写的是,知道一切选择逃避并把压力全抛给妻子的丈夫,寥寥数笔处处到位。尽管人人都在讲英文,华人特有的家庭弊病仍旧顽固,构建在婚姻背后的“生育”,成为离间这对夫妻关系的真凶。于是当父亲去世,这个家庭最后一根纽带断了。
老在看武侠片的爷爷,在习武的高中生手臂上,写了一个“帮”字,文化传承的力量喷薄而出。太喜欢看陈哲艺处理这种人和人之间那层微妙又深刻的情感和关系,尤其留白部分,看似轻触一笔,但又力道十足,回味无穷。PS:许家乐屁股好翘…
3.5;雨的降落时刻以及最后的雨过天晴成为起承转合的标识,过于呼应主题而略显匠气刻意且仍有稚拙感。一个中年女性面临情感/职业困境的选择,社会/家庭对女性的低宽忍度(开车、生育),整个社会大生态呈现的并置与杂糅(语言环境、政局趋向),三条线的糅合颇有立意;全片最动人的当属女主/阿公/学生三人同框的场景,阿公替代孩子成为联结分崩家庭的纽带,而学生则替代丈夫施以情感抚慰,他们才构成「家庭」,经由他们的在场,女主才能走出旧我,告别热带雨。
后半段的伟伦就像发情期的公狗……不靠谱的男人和不成熟的男孩真的都很可怕。
虽然我觉得陈哲艺属于最高只能拍到八分的那类导演,但不可否认这是非常稳健的出手,平遥两个竞赛单元的其他华语片被一部新加坡电影吊打,是不是接下来要输马来西亚输缅甸了,脸都不要了。
其实为人师表,林老师怎么也比八卦市侩的周老师要对路。情之所动,越是所谓的禁忌,越有繁多的负面情绪做正面养料。他们在写着“礼义廉耻”的文件夹下牵手,又任鼓乐队喧天的声浪做那咫尺天涯的背景。到底小孩心性,可莽撞也有莽撞的好处,讲究争分夺秒与写满疲倦劳损的成人世界里,哪还有这大块大块的红与黄?她想着还没有过“一起”的概念,他已经被“分手”的想法揉碎。热带雨是这一夏的症候,是马来与新加坡的凌乱,是他与她最出格又最合拍的心动。演员都很有戏感,许家乐太可爱了,盯着榴莲看的神态,超像卡咪龟。我该补6年前就标记想看的《爸妈不在家》了,这一回,爸妈依然不在家。删掉一分钟的大仇我可是记住了。@平遥
能看出导演的野心,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场婚姻危机与一段师生恋,导演试图将背景拉升至新马关系以及新加坡在中美间斡旋的处境。想法是好的,但文本结合太浅,只是浅尝辄止。影片更多探讨的,还是一个中年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的处境。最大亮点,是低机位摄影,刚好是一个坐着的人看到的世界,视觉中心区域是女性的胸部到大腿之间。那是学生看老师的角度,也是瘫痪老人看儿媳的角度,背后的寓意不言自明,女性在男权社会下沦为性符号与生育工具。影片是非常克制地表现这种伤害的。那种轻描淡写,甚至会让很多人把它误认为是小清新的师生恋。但不是的,这段师生恋并没有那么清新。而我恰恰喜欢导演的处理,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戏剧性的情节,没有情绪渲染,就把它拍成了一种日常,把哭泣拍成连绵不绝的雨水。
片名里的“带”字,更适合当作动词?
任何删减都可以致命,结果就是有人觉得那场水到渠成的情欲戏是强奸…中国导演实苦,来中国展映的有苦说不出
平遥场观众不止爆满,还把台阶挤满、坐满和占满,可竟然做到没一个人受不了提前离场,说明电影很抓人,从质感到剧情到将两者巧妙关联起来的节奏都非常不错。新加坡学校里不重要的中文课,或许也就像女主角在家庭中变得无足轻重,再进一步过渡到这个还没入籍的马来西亚福建女性在新加坡社会中的无足轻重,工作和家庭中的不起眼,让师生恋的建立有了压抑的合适空间,爆发起来也就不足为奇。尺度呢,几乎如拨开的榴莲那般大了。
杨雁雁的身上有张艾嘉+俞飞鸿的气味,那种只属于她们才有的,像热带雨包裹着靡糜的柔韧气味。
女人就应该为自己而活,你看,离开了丈夫,甩掉了情人,没有了家庭,一切都雨过天晴了!这才是真正的女权电影!ps:立一个flag,杨雁雁今年11月一定能拿影后!
陈哲艺像是把“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各取了一点点。在华人社会当女性太难了,每一个身份都是画地为牢的按部就班,能被一场痛快淋漓的热带雨掀翻的只能是少数。大马和新加坡,中文和英文,榴莲和禁恋,在对照中拆解家庭。两个主角在“爸妈不在家”还是母子啊如今竟然演情侣了,我打了个冷战~~~~~~
所以不能生育的人其实不是阿玲,而是丈夫?那丈夫和小三的孩子是谁的?是“小三”和“小三的小三”的?
公公和学生这组人物关系意味深长,爱武侠却失语的老人和华文差却喜欢成龙的少年,几场戏就将文化的困境与传承主题揉进了你心里。相比之下女主角马来西亚移民身份和政治状况的背景表达显得就生硬了,不如《爸妈不在家》融合得自然。视听方面没什么可挑的,但情绪上还是差了几口气,后半段散掉,把握一个四十岁女人的状态导演已经尽力了,多亏了杨雁雁(有些瞬间好像俞飞鸿啊!)
想要写出的字,阿公在手臂颤巍巍描了个帮。想要牵住的手,她遮盖的文件夹写着礼义廉耻。想拥有的未来,没有精子在子宫里成活。想拥有的爱情,只有雨水在热带里见证。你的婚姻成了报废的车,我的爱慕却是换错的道。这是我的第一次分手,像新闻里的吉隆坡暴动,学校里的中文课,热带突至的雨,转瞬即逝。
陈哲艺的这一部还是很厉害啊。延续了上一部《爸妈不在家》他最擅长的家庭与情感关系,同时,又往前迈了一步。表面上是一个很容易狗血的感情故事,但是,却又总是在即将狗血的时候,以巧妙的情节处理让剧情走回微妙的合理。而且在各种细节铺垫上很有心思,仅是不同语种切换就很有意思了。而在内里又有新马华人对于本土华人文化的关切和担忧,由之可以引申出很多更深的内容的。最后,杨雁雁和许家乐都很出色,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