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收录于重庆悦来美术馆展览“画家黑泽明”图录。
在北野武的《阿基里斯与龟》(2008)中,男主人公效仿西方现代艺术史中的各种风格进行创作,从立体主义到抽象表现主义再到行动绘画,不过最终均以失败告终。他执着的将自身交付给艺术,换来的却是事业与生活的支离破碎。表现失败艺术家的电影并不罕见,但电影中失败艺术家的画作均出自导演本人之手,这无疑构成了不寻常的互文关系。北野武的画家之梦透过电影照进现实,《阿基里斯与龟》则成为了缩影,折射的是电影人与视觉艺术家之间纠缠不清的关联。
与其说很多电影人都是失败的画家,不若说有些电影人尝试透过另类的方式延续自己的绘画梦。黑泽明亦如是。他在青少年时期学习过绘画,并表现出了显著的天赋,却因为无法负担艺术训练的高昂费用而半途放弃。而在做出远离绘画的决定时,他甚至为了表明心智,烧毁了自己当时所有的画作。直到拍摄《影武者》时他才重拾画笔,创作的形式却已变为了“故事板”,这种“功能性”绘画在之后的岁月中成为了他唯一的视觉艺术表达。他曾谈及:“以这种方式(故事板),我凝固、丰富并捕捉电影中每个场景的影像,直到我看清楚为止。只有到那时,我才真正开始拍摄。”
故事板之于黑泽明总是介于“有意无意”之间:它是电影构思的工具与副产品,却在绘画性层面确立了自身的价值。黑泽明在艺术上深受印象派与野兽派的影响,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日本洋画的脉络。线条粗犷,色彩奔放,笔力雄劲,朴拙而抒情。在此, 作为“分镜头”的绘画一方面呼应着电影高度规划性的需求,另一方面又超越了电影画面叙事化的沟通模式,或者说建立起了专属于黑泽明的电影-绘画关系。在其晚年的《梦》(1990)中,这种关系得到了十分具体的表达:在第五个“梦”里,“我”进入到梵高的《麦田群鸦》,并追随着艺术家的指引,完成了画外到画内的漫游。进而黑泽明与梵高的相关性变得如此显见,不仅在颜色、光线抑或情感层面,还在更深处:电影化的绘画与绘画性的电影彼此涉入对方的“本体”并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转换。
然而就电影本身而言,以《梦》为代表的黑泽明晚期作品,就如同萨伊德所总结的“晚期风格”一样 ,充满“顽固、晦涩以及未解决之矛盾”,早期作品中那种鲜活、灵动的“表现主义风格”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象征主义。在这个意义上,拍摄于《梦》一年之后的《八月狂想曲》(1991)较前者更甚,甚至可以说是一部略显矫揉与说教的作品。原爆的痛苦记忆被编织进了一个以亲情为主轴的跨文化故事中,这个故事一方面指向了不同代际之间无法理解对方的困境,一方面则映射出日美两国在二战后复杂的情感关联。不过无论叙事还是人物塑造皆显得过于刻意与雕琢,关于历史的思考成为了重负,令整部影片丧失了自然流动的活力。
而在影像层面造成这种“迟滞”的原因还在于,黑泽明大量使用了扁平的去景深化构图:人物横向在画面前景一字排开,身体处于静止或者仅有微小动作的状态,加之长镜头,使得许多场景看起来带有明显的“舞台剧”特征。与之相对的,黑泽明拿手的运动镜头反而较为缺席。但凝固的倾向中依然有若干浓墨重彩之处,比如诸多充满静态绘画性的画面:红色花海中两棵被焚烧过的杉树,月光下祖孙并排而坐的背影,瀑布前众人错落矗立的身体 ……你会发觉导演布置的“能剧舞台”同样是“风景画”,这种构图本身带来的力量感与情感冲击突破了叙事时间的禁锢,抵达了晚期黑泽明试图达成的视觉精神性。
很明显,黑泽明并不想返回之前流畅的、技巧娴熟的创作状态,他似乎宁可显得有些“笨拙”与“失调”,也不想让自己“明快”起来——这种策略几乎都是透过强调电影影像的绘画性而实现的。从《影武者》(1980)开始,他一方面越发强调精准构图的重要性,一方面则力求降低对于“速度”的依赖,让电影的节奏缓慢下来,进而单一镜头内部的画面变得尤为重要。尤其在《乱》(1985)中,风景、战争、人性与家族政治的混合激活了一种特殊的图像学特征,这种特征甚至可以追溯到戈雅的某些绘画,比如《战争的灾异》(Disasters of War,1810-1820)。在《八月狂想曲》中,绘画性则更多的表现为对于超现实主义的青睐,尤其是巨眼在蒸腾的蘑菇云后升起时,我们发现黑泽明并非在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在制造一则寓言,一则关于无法轻易叙述的历史创伤的寓言。
《八月狂想曲》收束在一场大雨中。雨在黑泽明的影片中总有着别样的意味,其既为影像带来运动之外的运动,又往往指涉人物内心的波澜。老迈的女性举着一把已被狂风摧折到变形的大伞艰难前行, 倔强的抵抗着风雨的袭击,而孩子们则在后面疯狂的追赶她。老人沉浸在关于原爆的记忆中无法自拔,她在雨中的狂奔是拥抱死亡与回归死者行列的冲动。画面中呈现了两种相异却又交叉的运动:沿着水平方向前行的人物与垂直方向下落的雨水。这两种运动被紧密编织在一起,经由升格镜头与音乐的润色形成了某种神圣的气场。在为这一幕所勾画的故事板中我们也能清晰的看到这两种运动留下的痕迹,作为画家的黑泽明采用非常粗犷的线条描述着人、雨以及植被,形成的大面积色块彼此交叠,边界相互浸润直至模糊。电影的运动依然在场,只不过其被绘画性所裹挟,不得不清理掉自身的再现属性,退回到纯粹与抽象的形体世界中。这种情形也发生在黑泽明其他的故事板绘画里,即便是与电影画面极为相近的一帧,亦不可避免的暴露出唯有绘画才能实现的“回撤”:从电影回撤着绘画,并不是从运动回撤至静止,或者从生命回撤至死亡,而是在影像内部寻找到运动与静止、生命与死亡的临界点;而在这个临界点处,镜头与笔触、胶片与画布、景框与画框之间共享着同一个本体论框架,时间在两个不同的艺术体制之间循环流淌,导演与艺术家的创作主体性亦开始融会贯通。
由衷的佩服黑泽明,情绪直到影片的末尾才调动起来、那么的隐忍的泛着泪花而感慨——与原爆的那天相同的黑云遮日、不同的是暴风骤雨,祖母彷佛回到了45年前失去丈夫与家人的那一天。独自一人抚养一双儿女、掩盖巨大的亲人罹难的悲痛,子女成人离家后又孤身坚守在长崎老宅,咏诵佛经平静的迎接最后一刻、得以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而与这个势利机巧的世间分别,希望在隔代——看到孙辈们没有忘记战争的教训,祖母终于在45周年丈夫的忌日之后可以安心的上路。影片讽刺了忘记历史隐藏战争崇拜金钱的一辈人,模糊于祖辈记忆的可怕的战争阴影交会着长崎郊外传统典故神灵传说,虚幻而又狰狞、唯有平淡和直面的勇气才可以坦然的依旧生活在被繁华覆盖一层的土地上,而着繁华决定掩盖不住颠簸流离的一段人间地狱的悲欢离合。这个夏天和那一年的夏天山河两重但故人息息,就像结尾的大雨、奔跑跌倒又爬起的人们、冲洗心中的污垢而还原一颗本心,泪水与雨水过后我们终于能够以敬畏的心和重生的心看待过去面向未来。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諾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晚年的黑泽明,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黑氏标签,包括强烈的明暗对比、高调的色彩、出其不意的剪辑、语言和剧情的冲突、夸张的表情以及明显的说教。这部片子,温婉稳重,怎么看都不太像他的片子,除了深沉的缅怀,剩下的是说句“没关系了,没关系了”,接纳一切。最后一段老奶奶一个人在雨里艰难前行,雨伞被狂风吹翻,呼地一声变成向上盛开的花朵,镜头变成慢镜头,音乐响起,是轻快活泼的儿歌,整个悲剧以此收尾,寓意绵长。
雨,落日,烈日,大师依然大师。
战后第一代人民的遗忘与离国,通过第二代儿童的寻找重拾;又经过卅年,这些长大的孩子们有没有重走大人的老路,也成为「愚蠢的一代」。结尾的「顶风前行」是神来之笔,遗老与少年是希望的守护者与传承者,对于成人年和世界,还是失望的。
尤其到老年,黑泽明的大师匠心显现于每一帧镜头,自然华美总在无意间显露。
时间是如此的残酷,它不会为任何人放慢脚步。有些时间我们错过了,就难以再弥补回来了! P.S.:死亡,即和自然走向统一!
看完这部电影TM想自杀,不过是政府的炮灰棋子一粒沙,根本没有自主和自由,都是被操纵着的,即便微观不是宏观也是,何处寻自由???
男孩看见蚂蚁爬上玫瑰这场戏挺有意思,那些地上小小的蚂蚁就像是飞行员视角中大地上的人影,而火红的玫瑰就像是原爆的蘑菇云,再配上舒伯特改编的《野玫瑰》……感觉这部电影实际上就是围绕着这个场景的意象展开的。后半剧情就感觉比较赶吧,很多剧情点的设计感觉就比较硬,像克拉克说要来了,克拉克去学校碰到四个小鬼又碰到幸存者来纪念,克拉克的锡二郎老爹原爆日去逝……总之,克拉克来了,一切都有点不太自然了;跟前半的那种田园感形成的反差尤甚。至于菠萝、原爆、祖孙这样的关键词会突然让人想到高畑勋可能就我一个人吧(说起来《岁月的童话》也是1991年的),那真是一个吃菠萝都可以拿来作为一个场景的年代。
单纯就原子弹于长崎人民而言的影响和日本人对美国态度分化看的话其实是很好的。但作为中国人这片子看得我太纠结了。老奶奶的话让我想起大江健三郎写的:如果中国人放弃让日本人道歉那才是最错误的。战争是太沉重的事。片头和那歌好喜欢。有的地方显得很矫情做作。
3.8 儿童视角的二战核爆后遗症~三代人的代沟。成人只看钱眼,儿童只看眼前。美术有点差,不过在某方面比《闯入者》要高级很多!
陆川几乎每部都是抄黑泽明,《南京南京》和此片一万点相同,可惜价值观下作太多,但黑泽明此时的局限还是可以理解的。
借老人回忆和孩子之眼呈现战争阴影的弥久不散,还原历史一刻;可爱执着的奶奶,功力深厚的大师。
作为世界主义者是消却家国情怀的 正如有句话说过的 纳粹最先占领的是自己的国家 原子弹的本质是什么 对于整个人类而言 不预设立场 它是纯粹的恶 对于地球而言 或许只是一场小感冒 对于原本对立的家国民族而言 它是改变平衡的筹码 对于一个家庭而言 它是灭顶之灾 对于受害的个体而言 它是虚无的终结
大部分镜头切换角度不变或转180度,制造出肃穆的感觉。Cark出来那一段,感觉片子要失控了。但风一吹,奶奶的伞被吹起,还是教人头皮发麻。黑泽老师!
7.家庭情节剧。最后的结尾立意立得真好,沉静后的惊爆点!几个孩子的追赶颇像武士,可谈及家庭血脉、生死以及孩子与成人世界|至于这感怀之作对华语观众最不友好……毕竟只顾自怜,对侵略他国只字不提。
三代人对历史的态度,整体感觉太刻意了。
这可是时年80岁高龄的天皇拍出的作品啊!只用一间传统日式老屋,4个孩子绕着1位老奶奶,便在勾起人们儿时美好回忆的同时,就将沉重的反战主题也举重若轻的讲了出来,这还不够,对成人世界唯利是图的讽刺也没落下,并不觉得本片有为日本军国主义洗地的目的,相反,黑泽明只是挑选了在原子弹爆炸中,万千受害者中最独特又最普通的平民个例,目的是揭露美国“以爆致和”的虚伪,诟病日本人民“善忘历史”,并诗意地让日美两国间的“世仇”,在一个移居家族的巧合中达到和解,在长崎庙宇祈福的老人中,美国亲戚对着老去的受害者家属们频频首肯,大家也并不仇视,这简单的举动哪怕就像蝼蚁搬家,只要有心,持续,必定会开出火红的玫瑰。但,原谅和伤害其实一直同在。这分明是一位耄耋导演,在生命之末,对日本过去,现在,未来的担忧与和解的期待。
“你们不是来看奶奶的吗?为什么不问奶奶怎么样”。关于二战长崎,比很多当电影来的都更加让人悲痛的电影。所有表现战争的悲痛的都是反战的,即使作为一个中国人去看关于日本长崎的故事,也会被触动。
虽然从文艺批评上来讲,理应把电影和原著当成两部独立作品看待的。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村田喜代子意蕴深远的原著比起来,黑泽明直接把主题挑明为反战就已经败了一局了,更何况电影中对这个主题的表现非常刻意和浅显。但结局的镜头非常不错,很有冲击力。
作为一个中国人,每次看到日本人关于战争的片子心里总是情绪难伏。确实,那么多人死去,那么多家庭破碎,那么多伤痛无法疗愈,无论对哪个国家来说都是老百姓倒霉,都是战争的错。可是战争到底由谁发起?你们真正诚恳道歉了吗?对这类片子我不欣赏黑泽明。不过片子整体风格和拍摄手法都很好。
意料之中的技法娴熟,说教味也一如既往地浓而直白导致台词不时很跳。但令人汗颜的是,对待这类从家国双线出发的“战争史”回照向家庭片的作品,黑泽明反战的立场、角度和力度甚至还不如山田洋次(《小小家》《母亲》)来的精妙、深刻。当然这种东西还是和每个导演不同的二战经历有关。
日本人从来不认为他们是败给了我们,他们一直都认为他们败给的是美国人和美国人的原子弹。